《第一章》
那日是人生硬要算的话,算是第三次的毕业典礼,依然骄阳似火的毕业季。
大同小异的场景、大同小异的人群,以及大同小异的众人欢笑声,我想…这整个场合里唯独我是一脸愁容的吧!
这个我最不愿意面对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临了。
高中的时光是我们成长路程中最丰收的三年,也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三年。
说起我与霍学礼的相识,应该要从高一下学期他突然转学过来开始,那年也是他失去父亲的那一年。
由於霍爸生了场大病,直到病倒走後,霍妈才带着霍学礼搬到离市区有些距离的高中就学,他们母子才正式过着相依为命的日子。
霍学礼是个孝顺的孩子,知道霍妈一时没了依靠又要供他读书,从转学过来就开始半工半读的打着零工。
因为年纪太轻,许多工作都不肯录用他,他三年来换了不少的工作,再吃苦的扛水泥、在艳阳高照下烧烫的柏油路发传单、购物商场的大夜补货员…等等,任何只要能打的工作,他几乎都做过,只为了尽可能给妈妈一个安稳无虞的生活。
只是…
「安稳无虞」这四个字,对於一个高中生而言,那是多麽遥不可及的一个愿望。
高中毕业後,他不想浪费时间在学业上打滚,而报考了消防员,领国家给的还算充裕的死薪水,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学历而少领了几千元的底薪。
这点,我想他是聪明的。
记得那时的霍学礼才一转到班上,很快就能与同学们打成一片,由於先天上的优势,才高一就长了比别人高整整一个个头,一百八十三公分的突兀身高,很快让他在学校的风声像病毒般散开。
我一点都不夸张,真的就像病毒一样,古代那种可怕的传染病!
收不完的情书、吃不完的早餐、喝不完的饮料,甚至还有人会主动帮他抄写完美笔记,让霍学礼的高中三年简直高枕无忧。
当然,助他一臂之力毕业的其中一个人,
就是我。
而我们的结识,要从霍学礼转学过来的第二个月,一记无心的篮球说起...
每逢体育课,就像小型篮球比赛现场般,周遭总被一群迷妹给团团包围,都只为了争睹霍学礼的帅气英姿,很偶像剧般的画面,在我的世界里真实的上演。
他的三分神准,每投几乎球球必中,灵敏迅速的抄截神技更是让迷妹们为之疯狂。
当然,
我也不例外。
某日午後的体育课,霍学礼又与同学们在操场打着热血沸腾的篮球,在球场上挥汗如雨,而我只是站跟围观的人一同站在球场外围,默默的一睹霍学礼一星期难得看上一次的球技风采。
这简直比每周周末一集90分钟的偶像剧还要让人期待。
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而正当我脑中晃过眼前这媲美一周一集的偶像剧时,忽然,一颗高射篮球趁着我一个失神而迎面飞来,直直、重重还不偏不移的打在我的前额上,我当场晕了过去。
如果你问我│
「不过一颗篮球为何会把你打晕?」
那我只好老实的告诉你,站在烈日太阳下,毫无遮蔽物的球场,先撇开被晒晕了不说,偏偏好死不死「好朋友」来,也足够让人头晕目眩吧?
但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当我再睁开眼,眼前是一片白茫茫有着几盏日光灯的天花板,空气中还弥漫着些许酒精药水味。
我想起身,可头痛欲裂的晕眩感又使我无力的倒下。
这一定有90%的成分是肚子那玩意儿在作祟!
不然我哪有这麽柔弱,又不是貂蝉。
此时,一个冰凉的毛巾覆上了我那肿得跟「米辜」一样的额头,才又恍然的再度睁开眼,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对从未近距离瞧过的浓眉大眼。
「你还好吗?」
那个锐眸,对我拧着眉头。
而那一瞬间,没有镜子反射我都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脸颊定是整片泛红,甚至连呼吸都差点忘了怎麽继续。
怎麽会是…
霍学礼?
他表情焦急的猛瞧着我又痛苦又惊讶的神情,直直地喊着:
「对不起,是我投的球打到你,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吓得想坐起身,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场合,却发现右脚脚踝疼得发慌,「米辜」般的额头夹着眉头紧连在一起,只差没埋进眉骨里而已。
「脚好痛…」
我忍不住嘴里发出嘶嘶嘶的声音,那是一踏平就疼得发慌的痛感。
霍学礼一把掀开我身上盖的青绿色被单,才发现我的脚踝上,也种上了一个跟额头般一样的大包。
他神情看起来好像本来没察觉到似的,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何时拐上的。
「真的对不起,有办法下床吗?」
「好痛…我脚板没办法踩平。」
我两脚踏下床後,便一屁股地跌坐在地,脚踝的痛让我根本无法好好站稳,连行走都是寸步难行。
真是够倒楣,这麽狼狈的一面却被霍学礼瞧见,谁来把我给杀了。
当下,我完全没意会到这竟然是我与他的第一个交集点。
我开始纳闷着自己到底是怎麽摔的,被球打晕前的记忆彷佛一片空白,只记得我好像在想着这周末要拨的偶像剧。
忽然,霍学礼蹲低了姿势,没经过我同意的一把将我背上他宽厚的背,吓得我惊叫了一声:
「啊!」
「你双手扣住我,我背你回家吧!」他侧过头。
「我…我叫我爸来接我就好了…」
他这动作,简直让我脸红到了极点,是一种连自己都感觉到的灼热。
从来没有人这样背过我,更何况是他│。
「是我打到你,我会负责的。」
他笑。
那笑容甚是好看。
从他的身後,我都清晰地能看见他笑得灿烂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而这笑容,完全中了!
我的脸颊轻靠在他的脸旁,他身上有丁点男生打完球後的汗味,但那却不是难闻的,还有些许洗衣精的芬芳香气,类似熊宝贝的味道,这反而有些令我着迷。
原来│
这是霍学礼身上的味道。
我们的学校在新店,出校门口不远处就是捷运站,一路上,除了搭乘捷运时,他才让我的身体有离开他身後的机会。
也在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霍学礼就跟我住在同一站,橘色线的景安站,甚至他还住在离我家不到五分钟脚程的地方。
原来,其实我们这麽靠近。
他转来也有两个多月了,我却都没有发现。
霍学里因为愧疚,所以坚持在我脚伤痊癒前,上学、放学都执意要陪着我,才短短的一星期时间,他似乎也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新生活。
我们渐渐地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去哪都形影不离的朋友,而我对霍学礼的感情,也在这期间,更加的根深蒂固。
不小心让他一点一滴的闯进了我的世界│
毕业典礼那天,与应届毕业生一同坐在有开放微凉冷气的礼堂,我随着座号的顺序坐在最後一排,男生号码在前面、女生号码在後面,这不知道是什麽个道理,但…
这个位置可以使我完完全全将大部分的同学尽收眼底。
包含│霍学礼。
霍学礼是我心里最放不下的那个人,那个扰了我足足两年却始终停在朋友关系的"蓝颜知己"。
此时此刻我感觉彷佛只有我在愁容着即将到来的离别,而霍学礼却与大伙玩得尽兴,他坐在班级最前排,打打闹闹的连一眼都没回过头来瞧上我一眼。
对於离别,他好像并不怎麽在意。
随着典礼进行到了最後,全校毕业师生随着导师及教官的步伐,纷纷领着大家踏出了这个他们那三年的第二个家,而霍学礼那小子却依然还在跟同学嘻笑打闹着,在教官的催促下快步踏出了校门,与高中生涯说了再见。
高中并不使霍学礼感伤,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离开了校园,依然可以像从前一样约出来打球、吃饭,这一点都不会影响他的好人缘。
在我眼里,霍学礼就是个天天被朋友包围着的人,无时无刻身旁总是有着四、五个像是小跟班的人随时在他身後,人缘好的不得了,连桃花也是像斩不断的草一样,密密麻麻的不断滋长。
他就像是磁铁一样,不用多说什麽、不用讨好任何一个人,就有人甘愿为他做事,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磁场。
但我好像只是霍学礼身後站得远远的那个人而已,那个明明站在他身边却好似不曾被他放进心里的人。
我跟着同学们一同下了山,喔对了!我们学校在山上!
坐公车回家的坐公车回家、走路回家的走路回家,几分钟的时间,走在身旁的人早已一个一个散去,只剩我独自走进了捷运站,因为还要打工,就没跟大家约去唱歌庆祝人生这一波新的旅程。
上一秒还在礼堂犹存着的离别感伤,这时却悄悄的也不知溜去哪儿了。
人满为患的捷运站,处处都是毕业生欢欣鼓舞预备前往庆祝的和乐笑声,彷佛只有我,脸上像挂着千斤顶,连一个浅浅的微笑都撑不起来。
我担心,这会不会是见到霍学礼的最後一次呢?
我有些懊恼连个再见都没机会当着他的面好好对他说,甚至一张合照,也没能拍上。还有好多事情都还没做,这让我心里头完全被遗憾给占据,垄罩上了一片灰蒙蒙的乌云。
忽然,我的肩上搭上了一支沉重的臂膀。
竟然是难得会独自一个人的霍学礼!
「怎麽走这麽快?」
他说。
我见到他的脸,心底是如往常一样开心的,可想到今天是离别,愁容还是在我脸上表露无遗。
霍学礼的脸孔,让我担心极了会不会随着毕业而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
「你怎麽在这?」
我问。
「不是都一起回家的吗?」
「你没有要跟他们去庆祝吗?」
他双手摊在後脑勺,看似一脸轻松:
「庆祝什麽?我等等还要打工耶!还有,欸你真不够意思,怎麽没等我?」
「我以为你要跟其他人去庆祝呀…」
「这有什麽好庆祝的?不就吃饭唱歌,拍拍屁股走人。那你呢?怎没跟她们一起走?」
「我也要打工,其他工读生都抢着排今天休假,我没有抢到。」
「这麽弱!」
他迷魅一笑。
被他笑弱,我一点也不生气。
「我…你……」
我只想问│
毕业了,你有没有什麽话想跟我说?
「你什麽?」
他的视线对上了我,好像很想知道我究竟想说什麽。
"我想知道你心里有没有一分跟我一样有着舍不得的感受"。
「你真的不打算升学吗?」
我最终还是没有勇气问出那个疑问。
霍学礼一手拧着下巴,一边认真的思考这个他也烦恼了好几个月的问题:
「我要养我妈啊!升学太花钱了!」
「也是…」
我沉下头,我明白他家里的情况。
「怎麽了?你希望我升学吗?」
「希望啊,因为升学才能继续跟你一起上学。」
我紧张得不小心迸出了心里话,讲出来後马上就後悔了。
喔老天!
他一定就知道我喜欢他了啦!
我此刻真希望自己是只能钻地洞的土拨鼠,赶快把自己给活埋算了。
每个字,霍学礼都听得一清二楚,只见他弯起眉眼,噗哧一声的笑了出来。
大掌探上我的头,来回摸了几下:
「傻瓜吗?没有一起升学我们也还是朋友啊!」
「是朋友跟见面完全是两回事……」我只是自己在碎碎念。
但他那对招风耳好像听到了:
「我们是朋友这件事,并不会因为我有没有升学而有一丁点改变的。」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给害得脸颊可能又泛上一大片红晕,只觉得好热好热。
这两年就都是这样,暗恋着霍学礼,他的一颦一笑总能让我小鹿乱撞好一阵子。
「真…的吗?」
我问。
因为我真的很担心再也不能像这些日子一样,一直待在他身边。
「当然是真的!我们住得这麽近,搞不好连买个早餐都会遇到,你是在担心什麽?」他脸上笑意未减。
看霍学礼双颊上浮上一抹笑意,才使我嘴边的千斤顶渐渐松懈,也跟着他的笑容,让嘴角上扬。
「车来了,上车吧!」
「喔!」
他双手插进口袋,潇洒的一脚踏进了门才刚开敞的捷运车厢。
随着他总是大步迈去的步伐跟进了车厢,这已经是我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了,默默的守在霍学礼的身後,当他随时想见就唤得到的那个人。
那两年恍如一日,一星期总有三次放学後霍学礼与朋友相约留校打球,而我总是静静坐在球场角落,等着太阳西下,替霍学礼递上瓶水,再陪着他回家。
我想,全世界只有我自己以为没人看得出我喜欢他吧。
霍学礼不曾拒绝过我的任何付出,反而我给他多少,他就会还我多少,渐渐地,我们成为了彼此身边都不可或缺的"知己"。
只是-
"知己"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却是沉重的。
我喜欢霍学礼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而霍学礼对我的接纳与保护也是众人皆知的,可是却始终没有任何感情上的发展,只是窃窃的让我们之间存在着看似单纯却又说不出的不单纯的越线友谊。
"暧昧"始终是我们跨越不了的界线。
而这段暧昧关系竟足足的纠缠着我们十年的光阴,连我都佩服着自己为何可以沉浸在这种没名没份的感情中这麽久。
十年间,我们依然有各自交往的对象,可对彼此的关系还是依然悬在那里,并没有因为任何一段感情将我们之间的暧昧关系给冲淡一分一毫。
十年是多漫长的一段时光呀!
这其中,其实我闪过无数次要放弃霍学礼的念头,可却总在下定了这个决心後,霍学礼跑到我上班的幼儿园等着我下班後、陪了我吃了几顿晚餐後,被瞬间给击溃。
像是鬼挡墙一样,一点一滴的深陷在霍学礼这个人之间,再也脱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