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让我们如此坎坷。
夏至未夏,天高云淡。
风徐徐吹过江南这座水造的小城,逐日减小了蒙蒙细雨的日子。梅子黄时雨,似乎忘了在今年的夏天来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燥热,院子里那棵亭亭如盖的梅树几乎枯萎,若不是多得韵卿灌溉,现在大概只剩下一具枯木。
远离了京城的喧嚣,来到这座南方的小城,我的心才得到宽恕。所有的事似乎成了前朝往事,这里没人认识我,也不认识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他,到了这里我才觉得我们是两个一体,是可以相濡以沫的,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对於这座小院,我倒是很满意。虽然比不上闵京里的霍府,可是却能让我们两个人安安稳稳,避开所有是是非非。
他在这里寻找一块玉佩,说是替人写家书得来的。那块玉似卧龙又似跃鲤,色泽极好,浓淡得宜,是一块难得的好玉。可写家书的报酬最多也值三两银子而已,哪可能是这样的一块美玉。我在心里暗想,肯定哪个朝官公子哥儿巴结送的。
当下并没戳破,只是默默收下。我知道,他依然放不下朝廷,他的确是成为一代名臣的材料,若无我耽误了他。或许,他会像抚远这样,名列公卿,年满十七便成了名动闵京的丞相。每每想到此处,我的心总是像被火焚般,思绪开始不听话,有时候也想把他送回苏府,有时候却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只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心都会微微刺痛。我无德无能,怎能拖累一个前程似锦的人。
作为霍府的十三公子,我本就是一个废人。兄弟众多,为了得父亲赏识,勾心斗角,内宅里的姨娘们为了恩宠天天明争暗斗,对闵京的纸醉金迷,我很是疲倦。我肯定实在佛前求了千年,才会在今生今世求得苏韵卿。那个如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芝兰玉树,如墨的眸子比夜幕中的繁星耀眼。
曾在市集里听过,霍,苏二府的公子郊游失踪的传闻。那时候,韵卿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明明就是私奔,怎麽成了郊游失踪呢。看来两家都压得很紧啊。”随即换了个姿势抱着我,将脸埋在我脖子,他的气息喷洒在我的皮肤上,一阵燥热。
我知道他的忧虑。
两家的老爷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苏家的家主现在还是他的祖父,历经三朝的右相,苏奉文。因为苏相的缘由,韵卿还入过宫,成了太子侍读,险些就被那个好色成性的小混球给收了。幸亏,他大病一场,太子侍读这苦差落到刘家的头上。霍家的老狐狸虽无官拜丞相,可也算是个一品大员,交结广阔,在朝廷上也算是举足轻重。
我们两个人游历了大半个燕国,走过渝州,到过柳湖,留在江南。走走停停了整大半年,但韵卿始终还是放不下朝堂上的公事,偶尔路过茶寮,听见关於闵京的事,半饷,他的眉头紧锁,指尖不停地玩弄着拇指上的白玉戒。直到我唤了他的名,他才恍然回神,看了看我,笑着摇头。
他是在忧虑国事,而我却只顾我们。
我假装醉心于江南的景色;美人,美色,美景,美食。可他不知道,我眷恋的却是他在夜半时分在书房里的烛火。苏韵卿是个怪人,他有太多怪癖,可那双眸子却会让你忽略他的坏习惯。例如,夜深人静时,他总习惯到书房里去。即使,每晚我们都会相拥着入睡,可几回我翻身却感受不到他的体温。
後来,我总会在书房寻着他。一只蜡烛,摇曳着他的身影。夜里特别寒冷,他身上披盖着一件外衣,白皙的手上几乎看得见血管,或是练字,或是研读。近日来,我发现他似乎很勤的与谁通信。我的心情又像回到了霍府,患得患失。苏韵卿,本来就是属於天上的星星,是我自私的想把他占为己有。
终於江南下起了小雨,可他走了。夜里,雨如泼墨般淋湿屋檐。站在长廊,看烛火摇曳着他的背影,或许他不知道有人在目送着他的离开。说实话,没有的我想象中的歇斯底里跟愤怒记恨,只是心里有一块什麽地方像是腾空了起来,消失不见了。一连几天,我都睡得不是很安稳,每每天快破晓,我才睡下。我想,苏韵卿会是一个待民如子的好官。
我们的东西本就不多,他带走了他的行装,仅留下一空屋子的回忆。
看见梅树,我会想到韵卿,看见江南,我也想着他,我怕就这样把自己关在充满苏韵卿的回忆里头,迟早会发疯。经过前思后虑,我决定到西域的藏王山隐居。藏王山终年飘雪,唯一的城都小得可怜,深埋雪中,通常大燕跟西域商人不会到那儿,毕竟不是繁华的要都,而且也不在大燕境内,也不属於西域十六国。
说起藏王山,不得不说十八年前的白玉关之战,一场血战将藏王山的名门望族都给铲平。说来如此,那儿或许还有些我素未谋面的远亲。我的亲娘原是藏王山哈钦科族的长女因为战乱被挑选为嫁到大燕霍家的和亲公主。生下我后,在大宅里不过两个年头便撒手人寰了。我从小对我亲娘的印象很模糊,毕竟不到三岁的小孩儿,你想他能记住什麽呢?
对於我想到藏王山的决定,我没敢告诉韵卿。所以我也笃定,倘若我隐居藏雪城,我大概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故人了。不过有时候,话别说得太早,後来的事绝对让我悔断了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