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家门,我遇见了我最不想遇见的人。
「翎雪?」阿姨皱着眉头,似乎对於我的归来感到迟疑,「你怎麽会在这时候回来,我记得你应该也没有排休假吧?还有你手上的血迹是怎麽回事?」
糟糕、该死的血迹。差点都忘记了刚才以沫不断流血的事实了。
「我今天没有打工,最近要段考了,刚好今天没那麽忙,老板娘就让我先回家念书了。」自然而然地扯了个谎,「至於手上的血,只是刚刚帮忙处理了一只被车撞到死在路边的小猫而已。」
她的神情无比淡漠,眼底透出的厌恶与烦躁,总是令我不想看见她。一旦撞见她,就会让我明白我究竟有多麽的无力,多麽的不该存在。
「随便你,晚餐没准备你的份,饿了自己想办法,」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没事就快回你房间去吧。还有你要知道,提供你住的地方就已经不错了,别奢望你的学费、你其她的任何费用我会帮你处理,就算只少一块,我也不会帮你的,明白没有?」
说话这些话,她啐了一声,碎念了一些什麽,「明明就是不该存在的孩子……」
「我知道的,阿姨晚安。」佯装起虚伪的笑容,假装没有听见她最後低喃的那一句话,我悄悄地握紧了拳,转身回房。
进入浴室试图将鲜血洗净,可当纯水冲下去之时,我的手在瞬间便乾净无比,而本应污浊的、落至洗手台的水也是那样透明纯净,就好像方才的鲜血并不存在似地。但同时,却也有个颜色与薰衣草色相近的物体落在洗手台中。
奇怪,这个是什麽?有点像鳞片,却又有些像是结晶。无论是什麽,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美丽的事物。想了半天我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於是我将它拿出浴室,放到书桌旁,开始今日的复习,暂时遗忘了它。
随着时间过去,我也渐渐感觉到了疲惫,於是我扑上床想要休息。
但今日发生的一切却不断的在我脑中重复拨放,使我无法进入睡眠。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阿姨。但或许是我害阿姨失去她最亲爱的姊姊,也就是我的妈妈的关系,阿姨非常讨厌我。
她总是告诉我,若不是有我在,妈妈或许能够笑着活到现在。我是不该存在的,如果我不存在,妈妈就不会死了。
我也一直都是,这麽认为的。
「……啊啊。」为什麽今天会一直、想起这些事情呢?明明早就已经决定好不再想起了。是因为刚才遇见阿姨,又或者是因为梁以沫,给了我我已经失去了好久的温暖?
即使老板也给了我许多关怀,但那是不同的。我总是觉得,老板是带着同情的眼光在看着这样丑陋而残缺的我。
明明感觉的到老板的好不是虚情假意,但我却始终无法对老板敞开心胸。
但梁以沫她并不一样。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麽,对於她,我始终感到有一种奇异的熟悉。而那样的熟悉,竟令我感到无比安心。
她的所有温暖、关心,即使笨拙的令人厌恶,但却会在明白之後,为了那样的温度,而快要落泪。
因为感受到了那样虚幻的温暖,所以回归了冰冷的现实以後,我却反而不能适应了。差点就遗忘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虚伪的、只能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呢。
我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个害死了自己的母亲,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更没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啊。
只不过是,得到了预想之外的温暖,就有点得意忘形了呢。甚至还觉得,或许阿姨也能更温柔一些的对我了呢。
但其实根本不可能的,明明知道像是梁以沫这样的存在只是特例,明明知道,或许梁以沫知晓了我的一切以後,亦再也不会如此温柔的。
「梁以沫。」你、到底是为了什麽,而来到我的身边的呢──
一夜无眠。
到了学校以後,无视众人的眼光,我迳自在座位上趴睡。令人意外的是,我就这样睡了半天,陈语璇他们竟然没人来吵闹。
可惜好景不长,午休时间,他们便找上门来了。
看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我走来,再看周围众人那看好戏的模样,这一切,真是够愚蠢的了。
如同往常,总有几个人负责将门窗关紧,而几个人上前抓住我,令我无法移动。扫视了一眼面前的状况,却在看见刘玥的瞬间感受到心脏漏跳一拍。
「拿别人来逼迫我就范不觉得好笑吗?」瞥了一眼再次被压来我面前的刘玥,我禁受不住的嗤笑出声,带着嘲讽的眼神直直瞪着陈语璇,「想要我真的驯服,并不是光靠这样就够吧?」
「这麽说好像也是呢。」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压着刘玥的人使了个眼色,「不过啊,其实今天带她过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威胁你。」
「抱歉啊,让你失望了。」笑着走近了我,附在我的耳边轻声低语,「我只是要让你知道,你一直以来在保护的,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们到底想做什麽?
「喂,接着。」直起身来回头丢了个什麽到刘玥手上,她退了几步,「好好表现,呵呵。」
刘玥走上前来,在我面前亮出了刀片。
原来是小刀啊。想也不用想,我便明白了陈语璇话中的意思,也明白了、刘玥之所以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向翎雪,我……」直直的盯着我,她举刀在我摆弄着,眼里透着一股厌恶,「一直以来都很讨厌你。」
果然没错啊。我也是知道的,你到底有多麽不喜欢我。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件事情被我渐渐遗忘而已。因为你的笑容,你的关心,对我来说是那样温暖啊。
感受到冰凉的刀片在脸不断划过,但却始终未有疼痛,仅是有些搔痒,我知道,还没有开始。可是我并不感到害怕。
我能想像到接下来刀子会为我带来怎样的疼痛,更清楚她不可能会手下留情。也或许,刀子将在我的身上留下永远无法抹灭的伤痕。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这麽难过了。」她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国中为什麽要救下我?你知不知道明明只要撑过那一天,我就会没事了?像你这样虚假的好心,到底有谁会想要?明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妄想保护什麽啊?」
「还有这次,明明都叫你不要去了,你以为把我留在教室我就不会受到波及吗?」用力地将刀抵住我的喉咙,我感受到一丝细微的灼热,「你是当作没有人知道我们两个有关系吗?」
大概受伤了吧?
周围突然变得有些嘈杂,似乎刘玥现在的行为已经超过了正常人的忍受范围了。但在陈语璇轻声地道出安静以後,大家便闭上了嘴。
「我知道我的行为伤害到了你。可是小玥,」没有丝毫畏惧的,我迎向她那彷佛要杀了我般的,充满着敌意的视线,「真正给予你伤害的并不是我。」
或许我的行动是错的,也或许是因为我让你承受了你本来不用承受的事情。但小玥啊,真正伤害你的,始终都不是我啊……
「那又怎样?」她用力地在我的胸口处划了一刀。
衣服被划破的瞬间,鲜血同时流淌而出。灼烧般的疼痛令我不禁皱起了眉,但我却始终不愿发出任何声响。
「现在的所有,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在我的手臂上划下第二刀,她冷笑,「都是你为了一个转学生,甘愿放弃宁静而受的伤。」
教室里传来此起彼落的惊叫声。或许现在的一切看上去真有些吓人吧?汨汨流出的鲜红血液,毫无闪避方法的我,还有,那几近疯狂的刘玥。
她接着又在我身上划过几刀,只是相比起最初那两刀深刻的疼,而後的几刀,竟轻柔的像是搔痒般,仅只是划破衣服与皮肤,微微渗血,并未伤及组织肌肉。
但我这件衣服不能再穿了。
被鲜红沁染的纯白制服,早已在一刀又一刀的伤害下,变得残破不堪。
即使全身都像是火烧般的疼痛,但我却觉得有些麻痹。为什麽呢、小玥。你真的这麽讨厌我吗?看着她毫不迟疑的伤害着我,我竟感到无比心痛。
起初,我想过或许她是被迫这麽做,被迫说出那样伤人的话,做出这样伤人的举止,但我却发现,或许,这才是她的真心。
「刘玥,够了。」或许是看见我的狼狈,陈语璇叫停了。可刘玥就像听不见似地,仍旧不停的在我身上留下伤口。
伸手抓住刘玥,她冷冷的看着刘玥,「我叫你住手。」
「……对不起。」似是终於反应过来,小玥惶恐的道了歉,便退到後方,隐没在众人之中。
「你明白了吗?」陈语璇对我笑了笑,「这就是你拚了命保护的人哦?」
我知道的。一直以来我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即使她以前时不时就会透出厌恶,但我却始终告诉自己,即使她并不感谢我,但她或许已经把我当作了朋友。
「怎麽,心痛的说不出话啦?」似乎是对我的反应感到满意,「算了,看你可怜,今天就到这里吧。」
「不过我劝你最好早退。」箝住我的下颚,逼迫我看向她,「明白没有?反正你这情形也没有办法好好上课了,不如滚回去。」
「放心好了,老师那边我会替你说的,呵呵。」她放开我,命令众人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而我,早退之後,该去哪里呢?
从他们手中抽身之後,我背着书包,犹豫着不知道该往哪去,在游荡的时候,恰巧看见梁以沫带着无比惊慌的神色在看着我。
她提着医药箱和一个袋子朝我走来,而我在犹豫了一会儿後,拉着她往顶楼。
「你……」跑了半天,总算爬到了顶楼。我看着她,正想说些什麽,却突然感到有些晕眩。
她只是扶着我,待我稍缓了些以後,便有些强硬的要我坐下。无奈地笑了笑,我便顺从她的意愿坐了下来。
她蹙起眉心,看着满身伤痕的我。
「怎麽了?」有些不能理解她在看些什麽,我出声询问,而她只是翻出纸笔,迅速的写了三个字。
<B>『好多血。』</B>
不禁失笑出声,「没事的,我要回去了,我回去之後会好好清理的。」
<B>『可是你好像不想回家……?我先替你处理比较深的伤口。』</B>
将纸条交给我,她便不再理我。
哎,原来你是这麽敏锐的人吗?不过只是个什麽都不懂的,无知的人。但为什麽,却能如此敏锐的察觉到我的心情呢?
像是丝毫不会感到尴尬或奇怪,她将我的衣服脱下,小心翼翼的处理着黏到伤口的衣料,最後用食盐水与湿纸巾替我略为清理。
接着她从袋子里翻出一件乾净的制服替我套上,但却留下了几个的扣子没有扣起。
从医药箱里翻出药水和纱布,她轻柔的替我处理着。
「欸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明知道她正在替我处理伤口,没有办法回答我的问题,我仍是忍不住问了,「你对一切的无知程度,真的让我有点不解耶。」
像是没听见般,她专注地低头处理着我的伤口。我静静地凝睇着她。
似乎是发现了我的注视,她抬眸给了我一个充满着包容与温柔的微笑,就好像在告诉我虽然有点疼,但要忍耐一下哦。接着便继续替我处理伤口。
又再过了一会,她总算替我包紮好。稍微把脏污的物品聚集到一块後,她便埋首写了什麽。
<B>『我从一个很冷的地方来的,那里究竟是什麽地方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那是个人烟罕至,极度寒冷的地方,多年里若能遇见一个人便是奇蹟。我一个人在那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子,然後某天,我终於可以离开那里。』</B>
「……所以,你其实没有什麽跟人交际的经验罗?」先不论她的话语是否真实,但这之中所透露的讯息,却足够说明为什麽她会无知到让人觉得白目的程度了。
她点了点头,眨了眨眼,似乎不解为什麽我的反应这麽大。
我到底该怎麽解释啊……不自觉的抬手扶额,所以不是她刻意不理人,而是因为没有什麽跟人接触的经验,而不知道该怎麽回应吧?
甚至、若她说的是实话,那麽她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大概也是趋近於零的。
只是,她所说的生活真的存在吗?如果真的杳无人烟,如果真的只有她一个人,那麽她究竟是怎麽活下来的而没有饿死,或是孤单到崩溃而死?
「……我的天啊。」叹了口气,「你到底是怎麽活到现在的?」
<B>『我这样很奇怪吗?』</B>
似乎是终於察觉到了什麽,她提笔书写。我还以为她要说些什麽关键的事情,没想到问出的却是这个问题。
这已经不单单只是奇怪的问题了吧?
对了,说起来,昨天的她到底为什麽会跌在路边,又为什麽会不停流血呢?不对,她真的有流血吗?最後出现在洗手槽的鳞片和她有关吗?她到底是怎麽回事?为什麽越接近她,疑问反而越来越多……
「对了,你还好吗?」似乎有些不解我为什麽突然这麽问,她歪头看向我,於是我接着说,「我是说,你昨天……」
那一瞬间,我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她随即便用温柔的微笑掩饰。
<B>『我没事的喔,只是有点疲倦所以才会晕倒而已。不用担心我。』</B>
真的没事吗?只有昏倒而已吗?为什麽刚才会透出惊慌呢?梁以沫,你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越来越多的谜团,越来越多令人不解的地方。即使如此,我仍然选择相信她,选择相信她所带来的温暖和一切是真诚的。
「是吗?你没事就好。」笑着回应了她,我突然想到了什麽,「欸对了,你不回去上课吗?」
其实现在提醒也已经没用了,毕竟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拖了不少时间。无论如何,她都至少翘了两节课了。
听见我的话语,她顿时愣住。
果然是忘记了啊。不自觉的,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而她也在回神以後笑了。我们就这样彼此相视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不知道为什麽,和她在一起,总是能令我露出笑容呢。而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得如此灿烂。
即使对於她,尚有许多不明了的事情,但我想,能露出那样天真灿烂的笑容的人,一定不是坏人吧?
至少,她也让我感受到了真心。
这是任何人都未曾让我有过的感觉。她是真的需要我,她是真的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开心,她是真的,能包容我所有的一切。
「不过你是转学生耶,刚转来就翘课好像不太好?」故作严肃的看向她,「啧啧,我讨厌坏孩子呢。」
只见她在瞬间笑容不再,浑身散发出低气压,简直像是失宠的小狗似地。该死的,露出这样的表情,让我完全没有抵抗力啊……
「当然只是开玩笑的,别露出那种表情啦。」捏了捏她的脸颊,「笑一个嘛。」
看见她露出笑容,将方才碰触到她的手收回,我也微微一笑。不过,她的温度真的相当冰冷呢。
明明就在这炎炎夏日,但她的温度简直就像块冰似地,令人在这炽热的日子感到凉爽。但,真的有些奇怪呢。
「我接下来想休息一下,看你要不要回教室上课。」随意的躺了下来,「虽然你已经翘了两节课,也大概只剩下两节了,不过你毕竟是转学过来的,旷课时数不要太多比较好吧?」
一说完,我便闭上眼睛。而她自始至终没有再靠近过我,也没有再做出什麽动作。我想,她大概是走了吧?
谁知道,刚这麽想,便感到有人拍了我两下。
无奈地睁开眼,「怎麽了嘛?」接过她递来的纸条,我看了一会。
<B>『你刚刚说的那个窍课,还有什麽时数又是什麽呀?还有那个,窍课不好吗?什麽时数的多了不好吗?』</B>
无言的看着她。她真的是学生吗?翘课和旷课时数都不知道?我觉得我真的小看了她的无知程度呢。
「翘是尧舜的尧右边加上羽毛的羽,不是你写的那个。」叹了口气,我开始解释,「大概意思就是你不去上课没请假。」
「另外一个不是什麽时数,是旷课时数。旷是日广的那个旷。意思大概就是……呃你翘课的时间长短吧。」思考了一下,突然间要解释这麽基本的东西,反而会不知道该怎麽说呢。
「至於会怎麽样嘛……」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麽组织词汇,「大概就是你翘太多课会毕不了业。」
看她充满疑惑的样子,我心感不妙,「你千万别问我毕业是什麽意思。算了算了,翘几节课没关系的,你别回去了,在这里陪我睡吧。」
她点了点头,虽然似乎还是想问些什麽样子,但她仍旧听话的躺在我的身边。
於是我们就这样,悠闲自在的,度过了一个令人难忘的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