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臣仍站在舞台右侧，他掩着脸，手指深陷肌肤，激动地不能自己。
微弱的黄光打在舞台左侧，形成一个半尺大的光晕。
樱草赤脚踏上舞台，她拎高睡衣裙摆狂奔向舞台右侧，灯光随之奔驰，然而当她跑至舞台中间时，她却突然往後跌坐在地上，彷佛某个隐形墙壁阻挡她和站在右侧痛哭的晴臣。
「别走!」樱草伸长右手，对着他大喊道。
晴臣没回应，他抬起头，用袖子随意抹掉脸上的泪珠。
樱草爬向舞台中间，举起手用力敲打着那道隐形墙壁。
晴臣转头，瞄了遍地的屍体一眼，然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舞台。
「晴臣!」
舞台上所有的灯光熄灭，我不安地握紧身旁少女的手，她甜笑出声，那甜滋滋的笑声瓦解我紧张的情绪。
「晴臣!」
樱草高亢的尖叫声缭绕剧场，舞台左侧灯光亮起－－镂空木床横亘在舞台上，樱草穿着一袭棉质睡衣，大叫惊醒。她冷汗直流，不断喘气，泪水也不受控制滴落棉被。
「老婆，怎麽了?」床上的男人张开眼，挣扎着爬起身。
「晴臣.......晴臣.......」樱草拉起棉被，盖住她的头，低声啜泣。
男人看着樱草，叹了口气。他默默拿起放在床旁的拐杖，拖着不灵活的右脚，一拐一拐地走向舞台前侧。
我左瞧右瞧男人，平心而论，他不帅，长相过目即忘，身材也中年发福，他唯一的记忆点就是那哀伤细长的眼睛。
男人从口袋拿出一支菸，点燃菸，深吸一口气，然後吐出一圈圈的白烟，掩盖他脸上的哀愁。
左侧舞台灯光熄灭，右侧亮起。晴臣捧着一束樱花草，走入舞台。他直视左侧台子，表情从雀跃欢欣，瞬间惨白得像看到鬼。
左侧灯光此时也亮起，樱草老家的红砖大门再度入镜，门上的斑驳痕迹已被洗净，『国语常用』的单子早已被撕掉，取而代之的则是『台湾光复』的大型海报。而从红砖大门走出一名少妇，那名风姿绰约的女人正是樱草，她牵着一名年约三岁的小女孩，低头看着孩子，笑开怀。
「樱草......」晴臣往她走近一步，低声说道。
樱草听到他细微的嗓音，她抬起头，眼睛正巧对上晴臣的视线。樱草惊呼出声，她掩住嘴，不敢置信地盯着晴臣，泪水好比洪水一样，无法控制地滚滚落下。
晴臣垂下眼，避开她的眼神。
「晴臣......」樱草放开小女孩的手，跨步走向他。
晴臣看着在樱草身後的小女孩。他用力握紧手中的花束，粉嫩的樱花草花瓣碎落满地。
樱草执着地看着晴臣，往他的方向伸长手臂，毫不犹豫地走向他。
然而，这时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裙子。
樱草顿时回过神，她抹掉泪痕，硬挤出抹笑容，说道:「没事的。」
小女孩绽开笑颜，细长的眼睛眯成一线，露出兔宝宝门牙。樱草轻捏她的脸颊，宠溺的神情已然盖掉眼中的哀伤。
这一切，晴臣都看在眼里。
樱草抬头，望向晴臣。
静默。
樱草蹲下身紧拥着小女孩，不敢面对曾经最爱的人。
晴臣点了点头，蹲下身将花束放在地上，然後走出舞台，离开樱草的人生。
樱草没追上去，她瘫软在地上，任由泪水滑落脸颊。小女孩脸皱成一团，她举起胖嘟嘟的手，笨拙地抱着樱草的颈子。
男人倚着拐杖，自红砖大门走出。他对小女孩比了个手势，说道:「女儿，你先进屋。」
小女孩微嘟嘴，她往红砖大门走去，途中时不时回头偷看樱草，男人对她蹙眉，她赶忙遵照父亲的指示回屋。
男人站在樱草身旁，平静地说道:「孩子在等我们。」
樱草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悔恨。
男人伸长手臂，试图拉起樱草，但她却一掌拍开他。男人缩回手，他转身背对着樱草，脸上沉静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孩子在等我们。」他再次说道。
樱草垂下肩膀，我知道她会跟随着男人走，因为当年我就是这麽选择。
我站起身，如游魂似地飘向舞台，整个身子趴在舞台边缘。我轻声呓语:「晴臣，是我对不起你。」
身旁的少女吓了一跳，她赶忙拉住我的手，将我带回位子。
「您没事吧?」少女问道。
我语气哽咽，说道:「已经结束了。」
少女将手臂绕过我，轻轻晃着我的身子。
我用力摇头，泪水随着我的摆动，洒落地面。「他离开了。」
少女吸了吸鼻子，她抱住我，轻拍我的背。
我伸手抚摸少女的脸庞，看着那与丈夫相似的细长眼睛，以及与女儿一样的兔宝宝门牙。
「樱草，对不起......」
我转头望向舞台，那情景让我瞬间回到一年多前。
他－－我结褵三十多年的丈夫卧病在医院，他半睁着眼，盯着天花板，虚弱地向我道歉。
我放下手中的水果刀与苹果，倾身靠向他，皱眉问道:「老头子，你没头没尾在说甚麽?」
「我知道，你当年想跟他离开。」丈夫阖上眼，说道。
「但是，我不能走。」我与舞台上的那名老妇人同步说出同一句话。
台上的另一名老人，他勉强自病床撑起身子，说道:「你已经为家庭牺牲够多了，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我愣住，他的话正是我丈夫的最後遗言。
怎麽会?
到底为什麽这出戏会跟我的人生一模一样?
所有灯光熄灭，剧场黑暗一片。
那声音，是的，那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声音，毫无预警地自音响传来:「樱草，没事了。」
我倒抽一口气，身子深陷椅背，拼命摇头。
他－－白发苍苍、身着一套正式的黑西装，手捧着一大束樱花草，举步维艰地自舞台黑暗处走出来。当他走到舞台前方时，当他站到我正前方时，灯光再度亮前，打亮那让我想念一辈子的脸。
少女对着这名老人挤眉弄眼，无声说道:「加油，大剧作家!」
我看着老人，虚弱地笑出声。
少女看我仍没任何动作，她伸手推了我一把，说道:「奶奶，去吧，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
老人，也就是晴臣本人，他将花束递向我，绽开一抹笑容，说道:「樱草，我回来了，我们结婚吧。」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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