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总是随波逐流着过的潇洒轻松,有的人却似乎永远可以那麽坚决不知妥协。
而詹如晦不属於那两者任何之一。
她不是不够努力,只是不够坚强,无法时时刻刻坚持自己的信念。越是接近终点,就越是退却,越是在意,就越是无法好好开口,往往只能在最後一刻放弃,假装着自己不在意,心底一边淌血一边却抹煞掉自己的努力,偏又无法真的潇洒的看开,就此随意地过活。
就像大部分的人一样,反正,不管哪方面都是「不怎麽样」。
八十分的努力换来七十分的成绩,她习惯这样一点点的不如意,毕竟自己也不总拿出百分之百的干劲。
没有人了解这样的她。可她也并不是,并不是不需要了解。
但越是在意…就越是逞强。一点都不可爱,但也并不特别。
平凡无奇,不乾不脆,缺乏大将之风的,半吊子詹如晦,没有什麽好被了解,无法有杰出的表现,也不够格拥有伟大的梦想。
...对的,也,不敢奢望能获得什麽样珍贵的宝贝。
所以当她大汗淋漓的坐在体育馆的蓝色掉漆台阶上,愣愣地看着女篮校队的队长笑吟吟地来到她面前,欢迎她正式加入校队时,她竟然脑中一片空白。
真的吗?
这样的好运真的降临了吗?
她以前所未有的坚定点点头,鼻头猛然冲上一阵酸,呛的她眼眶发红。
过往种种瞬间浮现脑海,那些风雨无阻的练习,那些不管胜负都如此艰难的比赛,那些孤独流下的汗水,午夜梦回时心心念念的跑位和战术。
那些挫折,那些懊恼,那些大大小小的擦伤拉伤扭伤,骨折,疼痛,泪水,绝望和更疼痛的复健。
在这瞬间她才突然了解,原来那些曾经以为终将成为她平庸生活中还算深刻的徒劳,都是为了这一刻,以及更多的下一刻。
都有意义。只是你永远不会知道那些意义会在什麽时候变得清晰。
突然她脑中浮现学姊的那张脸。
不会没有意义的。因为她是那麽那麽,那麽的喜欢学姊。就算到最後学姊仍然不在意自己,她还是要,起码勇敢地开口,坚定的告诉学姊,她有多喜欢学姊。
於是她站了起来,努力驱使练了一个晚上的球,已经酸痛不堪的大腿,开始往学姊租屋处死命地奔跑。
晚上九点的街道慢慢安静下来了,她一个人在空荡凉爽的路上奋力跑着,全心全意地跑着。
在这瞬间,即使学姊明明就不在眼前,她的感情仍是如此真实而强烈,在这空荡路上,她孤身一人,再没有别的干扰,她也只得承认她对学姊的在意。
即使她还无法真正了解学姊,也或许永远都无法真正了解,但是没关系,她可以用拥抱努力填满这个距离
可以的。或许,或许真的会有机会,努力能够弥补距离,会有人看见自己的真心诚意。
或许,这样的机会能在她们之间降临。
可以的。
可以的。毕竟,如果现在就告诉自己不行,那就真的不会有成功的可能了啊。
拐进巷口,她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公寓斑驳老旧的铁门,砰砰砰砰的上了楼,回音悬宕在楼梯之间,为她强烈的心跳伴奏着。
出乎意料的是,学姊就站在门口。
嘴里叼着一根菸似乎正要点燃,在她冲上楼梯口时正好转头与她对视。
学姊就站在门口。脚边堆着三四个纸箱。背上还背着一个登山包,手里甩着钥匙和打火机。
学姊就站在门口,而门里的房间收得乾净空荡。
她停了下来,呆愣的站在矮一阶的楼梯上,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发尾黏在脖子上,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像个笨蛋。
「你来的正好,顺便帮我搬下去吧。」昏暗之中,学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含着那支菸,不清不楚的说,一派的泰然自若。
楼下有台车停在白线格里,一个男人倚在白色休旅车的车门上,後车箱已经摆了几个箱子,看到学姊出现在门口马上露出笑容,灿烂得让跟在学姊後面的她一阵阴郁。
「芳芳,这你同学啊?」男人看起来很友善,单纯阳光大方自然熟的态度让詹如晦很不爽。
曾几何时自己也变成那种讨厌太过开朗正向的人了?
「学妹。」学姊简单的回答,卸下背上的大背包和手里的物品,一边歪头示意她把箱子放在车厢里。
啊,果然就是学妹,好用又无害的学妹,万用的藉口,撇清关系时轻松不留负担。詹如晦在心底冷哼一声,理智快要被忌妒和愤怒占领。
「所以差不多可以走了喔?」男人耸耸肩,对詹如晦露出一个类似解释的微笑,一口白牙在昏暗的街道中无害友善的好刺眼,显然对学姊的冷淡态度习以为常。
「嗯。」学姊把後车箱的门关上,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却让她脑中的警铃大肆作响。
「去哪里?」她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学姊的手腕,质问的语气在来的及修饰之前就冲出口中。
「噢,反正有一些计画,所以我要搬走了,休学也办好了。」学姊转头看她,若无其事的说,仍是那种没有任何必要解释的恼人态度,一边嫌烦似的拨了一下垂落脸旁的,总是忘记修剪的长直浏海,一边把那串钥匙塞到她手中。
「房租已经预缴半年,放着不住也是浪费,就给你住吧,剩下的东西你用的到就留着,用不到就清掉好了。」
「你之前没跟我说过啊。」沉默的张力持续一秒,直到她绝望的认知道如果自己不开口,对话不可能开启。詹如晦顿了一下,气恼的质问着,简直快要哭出来,对於学姊那种不冷不热不在不乎的态度更感到一股不知如何是好的暴躁。
不,该说是无助。
「现在说了。」可是学姊没有发觉,或者只是不在乎。她冷冷地说,想抽手却挣不开,不耐的表情比想像中更早登场,却仍叹口气,转头示意那男人先上车,妥协的态度让詹如晦的执着显得只是在无理取闹。
「好啦,你想干嘛?」
「你要走了?」她不死心的又问一次,却在第一个字冲出口就觉得自己像个白痴。
「对。」
「...那我怎麽办?」面对那坚决又简短的答案,原本那些想说出口的话似乎都被堵在喉咙里。顿了几秒,她只能勉强挤出这个可笑的问题。
她没说出口的是,我爱你,不要离开我,我没有做好准备,我没有想像过这天,没有你的生活我不知道该怎麽继续。
但学姊定定地看着她,昏暗的街道隐去学姐脸上确切的表情,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闪烁着光,那样高深莫测的眼神让她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能不发一语,被动地等待着学姊的反应。
然後她听见学姊好像在忍耐什麽般,细微的叹了口气。
「嘿,你知道,人在寂寞无助的时候,总是比较容易把依赖当成爱。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是一起躲雨的好夥伴。」
黑暗之中,学姊总是清亮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低沉,温柔而忧伤,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令人无法抵抗,无法以任何道理反驳。
「所以,太阳出来,一切晴朗的时候,我们就该互相祝福,好好踏上自己该走的路了。我有我的计划,而你呢,伤好了,也该好好把重心放在练球和读书了。」
「我不要,我不要。你要去哪里我都可以去找你啊!本来明明就很好的不是吗?」
她紧紧抓着学姊的手,也不管自己的掌心冰冷又冒汗。死命地摇头,电视剧里俗滥的台词轮番上阵,下一步大概是哭天抢地扯发搥胸。
她明明知道自己此刻的姿态是那麽难看又狼狈,明明知道学姊不会因此回心转意,却仍不受控制的纠缠着,挣扎着,拒绝承认自己的失败。
拒绝想像学姊不在着的明天。
「是不是我哪里不够好?我也可以改啊,为什麽,我不要。」
学姊又叹了口气,再度开口时语调变得有些冷硬。
「你没有哪里不好,真的,就是我们不适合这样而已。你不觉得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吗?为什麽不去找个跟你一样单纯又开朗的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呢?」
「我会,我可以试着了解你…」她懦弱的低声说。
「是吗?」学姊笑了出来,话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就是你这种没关系再继续努力的态度最让我感到有压力,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了。不是什麽人,什麽事,都可以像你一样努力就会有收获的,你懂吗?
告诉你好了,我其实根本就不想戒菸,也不想运动,还有我最讨厌吃口香糖了。你以为的为我好,真的是为我好吗?
不是,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知道吗?你脾气那麽好,又善良,又热情,干嘛跟一个神经病瞎搅和在一起。去找一个可以大方接受你的爱,也可以好好爱你的人不好吗?知道吗?我只是个神经病,我只会浪费你的好糟蹋你的心意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
句点下的猝不及防却又铿锵有力。学姊撇头看了一会儿对面住户的信箱,眼神幽深,她猜现在的自己,已经让学姊光看都觉得烦。
她安静了下来。眼泪已经梗在鼻腔中,她怕自己要是在此刻开口,情绪会崩溃,现在这,已经是她尊严的最低底线了,脑海里有个小小的声音说,不要再後退。
「恭喜你顺利加入校队。你跟我不一样,你总是那麽认真又勇敢,真的是很得天独厚,受到老天眷顾的孩子喔,继续加油,一定会有更美好的未来在等你的。」然後学姊转过来,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说,那样宽容的祝福着却让人感觉不到真实的开心。
她懂了,学姊只不过是在客套罢了。已经走到这一步,好话坏话都说尽,无话可说只剩下言不由衷的祝福了。
「我…」她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回避学姊那双总令她陷溺不能自己的深邃眼睛,也掩去快要突破防线的泪滴。「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的,真的,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你需要的。」
「没有什麽好对不起的。」学姊坚定地低声说。「也没有什麽好可惜的,我们应该要各自前进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有的人总是无法坚定意志,有的人却似乎永远可以那麽坚决。
她点点头,无法向学姊那样成熟又识大体的给予祝福,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松开了手心,轻轻挥手道别。
在一个晴朗的,没有月亮的深秋夜里,学姊告别了雨天,走出她的生命,拥抱自己的艳阳天,而她的天空却再没有阴晴圆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