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舞老师在十点半,大家已经练习了一节课又半个小时的时候,走进教室,并从容不迫地宣布:「我刚才去你们班导吴老师跟宋绮儿同学那边了解情况,宋绮儿的身体可能要去医院进一步检查之後……唉,别说是期末表演了,如果真的有问题的话,她可能此生都无法跳舞了……」
「有那麽严重喔?」有人不以为然地碎嘴。
「是啊,很遗憾。但一切都只是初步判断。」老师并没有听出同学口中的嗤之以鼻,带着惋惜说。她又启口:「可是,期末发表还是得继续,宋绮儿的位子会有人来补,宋绮儿芭蕾、胡旋舞、现代舞的表演都有入选……别科我管不着,所以刚才跟吴老师协调的结果,便是我的古典舞这门课,会再考一次胡旋舞的考试……」
「宋绮儿的位子由第一次考试的第二名的班长递补上……然後……」班长的一群好朋友拍拍班长的肩,兴奋的说:「蓉,你变成主角了!」
「希望大家还是……」这时,佳萱忿忿举手:「老师!不能直接由第一次考试的第九名同学补上吗?」
「第九名是谁?」老师被打断,有点不高兴地问。
班长的朋友田田说:「是花淳淳。」
老师听到花淳淳这三个字着实下了一大跳。因为对於这个默默的女生,她只在开学的时候留下淡淡的印象:「没天分,表现平平。」在古典舞老师的心中,学生分成:「有天份,很努力」、「有天分,不努力」、「没天分,很努力」剩下的,就被分为「没天分,努力程度不可而知……」毕竟讲不努力实在是有点残忍,况且老师知道自己很讨厌不努力的学生,如果没天分又不努力她根本不会想教。
而这位被她分类为没天分,表现不怎麽样,看起来又不够机灵的花淳淳居然在上次考试可以得到第九名?
如果连资质都不是很好的花淳淳能够跳到第九名,代表其他同学肯定也有进步吧?於是古典舞老师说:「我想……自从上次考试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大家也练习这麽多次了,如果直接录取第九名的同学,这样对其他同学不太公平。」淳淳的小脸从兴奋期待,顿时黯然了下来。
唉。
「我会再考一次试,班导吴老师、科主任林老师都会一起来选择最後一位入选者。」坐在淳淳前面的田田转头,微微笑,皱了皱鼻子看着淳淳,淳淳笑了出来,因为科主任讲话总是皱着鼻子。笑一笑就没那麽难过了。淳淳用唇语对着田田说谢谢。「另外……依照上次八位录取者之後在B教室练习的结果,我觉得我的小舞团,现在欠缺的是一点新的力量。」
老师解释着:「胡旋舞是一个很古典的东西没有错,但是,杜鹃高职是非常重视创新、再生价值的学校。科里的老师们都认同,这与文化保存同等重要。於是,我希望下一次考试的同学们,记下来喔!我要你们在你们两分钟的考试舞蹈中融入现代的东西,不管是舞步、音乐、戏剧,我想看到胡旋舞添加属於你们这个时代的印记!」
大家纷纷被老师慷慨激昂的小演说愣得不知所措。
「我不能说太多你们具体该怎麽做。我只能告诉你们,凭着自己的感觉就行了。没有人说你错,你就不会是错的!不要故步自封。要找外援也可以,一表二班、三班都是你们的好朋友。」淳淳她们班是一年级表演艺术一班。一班的入学成绩比较好,二班比较差,不论是学科亦或术科--全校皆是遵守这样的规则分班。表艺科在近几年才增设男生班,因此一班、二班为全女生班,并满额达四十位。一表三班的男生,只有二十二位。
顺带一提,古典舞课叶老师是二班的导师。
淳淳的班导吴老师,则是目前表艺科一到三年级的现代舞课程老师,共教了八个班级,因此课很满、很忙碌。
「好的,听懂的话,就开始练习吧。」老师拍了两下手,示意大家身体动起来:「好好想一想要怎麽呈现吧!评分重点除了基本动作以外,创意也很重要,但是、但是!最重要的是,你挑选的主题吻合性。有没有把它表现好?」
「其他已经入选的七位同学,五分钟後B教室集合。」
「花淳淳,你一定不行。」佳萱拍了拍她的肩说反话:「不加油,你先想想有什麽好点子吧,我可是不会帮你想的!我要先去练习了。」
「嗯,我知道!」淳淳说,边把佳萱的背包从地上拿起来,交给她。佳萱笑得很开心,说:「吼,不好玩,你都没上当。」
「嘿嘿。」淳淳送走了佳萱,但却站在原地思索着。
「淳淳,借过一下喔!」其他同学为了要照镜子,只好请淳淳站到边边去。淳淳极度郁闷。
下午的课是演艺评论。
淳淳坐在教室的角落,她趁老师不注意时快速翻页,彩色在她眼里融合成一团灰浊的杂色。创新?创意?古典融合创意?她在课本里找不到什麽蛛丝马迹,暗自决定放学去一趟图书馆。
四点下课後,她在图书馆晃了两个小时。直到馆员将关闭图书馆,淳淳终於初步掌握了传统融和新颖的概念。可是啊,到底哪一种才是适合她的?服装?音乐?融入街舞、偶像舞蹈亦或动漫舞蹈?日本艺妓的舞?电子音乐?需要做到那麽复杂吗?何况自己哪有那些外援呢……自己的生活圈大概就像大拇指与食指圈出来的圆那麽小吧……
走在昏暗却熟悉的粗糙砖头路,她反覆思考。
就在离家十五公尺处,她隐约见到前方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高的那位用手牵着一台速可达,矮的人影驼着背,边点头边跟高个儿讲话。淳淳很快就认出那位矮的人影是自己的爷爷。
「爷爷!」淳淳喊着,小跑步上前。爷爷跟那个高个儿同时回头,没想到,那个高个居然是李处白!
「啊淳淳呀!这就是我那小孙女儿,跟你一样读杜鹃儿啊。」
「是,阿公。」李处白温和地回答爷爷,接着看着淳淳微笑:「嗨。」
「……!……嗨!」淳淳害羞答到。
他们仨刚刚好停在汤婆婆的红豆汤店前的行道灯下。汤婆婆的店铺,下天时卖冰,冬天卖甜甜的热汤。准备打烊的汤婆婆笑吟吟的,以为他们要消费,只好对着他们说:「花猴仔!挖低咧收摊啊哪!明啊仔搁来!(台语,译:花猴!我在收摊了哦!明天再来!)」
「哦哦!没哪喳的!没有要跟你买,自捧了起来!」爷爷虽然满嘴京片子,不过在台湾住这麽久,台语也是略懂。从小时候,淳淳便很喜欢听爷爷跟汤婆婆抬杠。两个人都是乡土口音,却是来自两样情的大地。
「哦,小帅哥!你很久没有来了馁!」这时汤婆婆挟以台湾国语,认出李处白,淳淳猜,处白是夏天冰品的常客。
果不其然,处白说:「哈哈!婆婆,我在等夏天吃绵绵冰啊!」
「呵呵。吼啦!吼啦!哩嘎花猴仔欸孙女夏天搁来呷冰啊!(你跟花猴的孙女夏天再来吃冰啊!)这个淳淳啊,从小汉就尚嘎意阮欸情人果冰口味的绵绵冰哪!(从小就最喜欢我们的情人果冰口味的绵绵冰啊!)」空气弥漫着红豆汤的甜味,淳淳还在疑惑为什麽处白会跟爷爷兜在一起,完全没有追踪到他们的对话。
「情人果绵绵冰是吧?」处白弯下腰,附到淳淳耳畔轻问。淳淳吓了一大跳,顿时倒退三步。
「呃啊、哦……?」淳淳发出了奇怪的音节,然後脸唰得红了起来。
「你喜欢的冰啊?」处白问。
「嗯!」淳淳呆了下终於更用力的点头:「嗯嗯!」脸更红了。
「夏天来吃喔,约好了!」什麽跟什麽,这是邀约吗?淳淳还来不及反应,爷爷便问:「你们两个认识是吧?」
「嗯!爷爷!他是我吉他社的学长!」
「啊!学长是吧?」爷爷布满皱纹的脸好似茅塞顿开:「你留下来吃饭吧?啊?顺便抹点药啊!车子坏成那样……没吃饭没力气是没办法牵车的!」
淳淳大概在爷爷的话语中了解为什麽两人会碰在一起了。
「啊……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阿公!」镇上是有一间机车行,但必须走下山坡,着实还有一段距离。淳淳看着处白膝盖及小腿一大片的擦伤,不至於血肉模糊但也怵目惊心了。
「我家就快到了,学长忍耐一下喔!」
「谢谢淳淳。」处白回答。
再走过三户的距离,淳淳的家到了。爷爷朝家里头对阿姨打招呼。
他们在庭院的屋檐下换了拖鞋,拉开玻璃门,进入弥漫着饭菜香温暖的家。「噢。」阿姨回覆。丰满的身躯挪到桌边,将砂锅放到餐桌中央。淳淳想那应该是萝卜排骨汤。
「家里来了位客人。」爷爷说。坐到藤椅沙发上休息。
「啊?」淳淳看着阿姨的脸,大概能猜想到,她没煮那麽多米。
「阿姨,抱歉,是临时的。我的学长出车祸,碰到爷爷,爷爷邀请他来吃饭、擦药。」淳淳跟阿姨解释。
「可是……」这时阿姨方看见淳淳身後,身高高了淳淳莫约二十几公分的李处白。他的小腿一片殷红。
「阿姨别担心,我可以多煮一碗面。我吃面就好了。」
「你好。真的很不好意思。」李处白稍微鞠了小角度的躬。
「啊,这样,不会的,没事,请坐请坐……淳淳,我来煮面吧,你看怎麽帮学长打理……」阿姨转过身,对着正在踮脚尖,努力拿厨柜里的面的淳淳说。
「阿姨没关系,我边煮边弄。你怀孕了要休息啦。」
「这面很快就熟没关系,快去帮你学长。」阿姨一把抽走淳淳手中,她好不容易才构道的面条包。
「嗯。就麻烦阿姨了。」淳淳也不再坚持,因为处白从刚才都站在那里,不敢移动。她开始尽地主之谊:「学长来吧,到沙发上比较好擦药。」
「淳,不好意思我想先冲洗伤口。」
学长只称呼自己为「淳」,令淳淳很不自在,她结巴地说:「那……那,那就请学长来浴,室。」
正在煮面的阿姨查觉到气氛不太一样。直盯盯地望着学长的淳淳,脸红的堪比龙虾。
「好,谢谢。」淳淳在浴室外等待处白冲洗好伤口。等到处白出来後,淳淳递给他一条里民活动场所免费赠送的新毛巾。淳淳家所在的鹃坡里,里长是一名三十几岁的年轻人。为了重新凝聚里民,节日推出的活动不仅找来杜鹃高职的同学们一同参与,纪念品也是里民中的艺术家或者学生们设计的,非常精美、漂亮。
「学长毛巾给你。」
「谢啦!欸?这是我学弟画的欸!」处白看着毛巾,有点舍不得用下去:「话说这麽漂亮的毛巾,真的会有人用吗?」
「我之前也有点舍不得,不过爷爷说东西就是要用,才会发挥它的价值。」淳淳说。
「哎呀,说得真好。」处白看着围巾上的花花绿绿,悄悄说:「学弟啊,不好意思啊。」然後轻轻的擦拭掉腿上的水珠。
「嗯?」
「我在跟毛巾的设计者说对不起哈哈,他叫周大文。这麽说来,也是你吉他社的学长呢。」
周大文?淳淳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边在脑海想,这个名字还真是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