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这一年给围成带来了不少的冲击，像是认识刘子奇这号人物，在梦里他总能一派轻松地站在那，白衣被风沙吹得膨了起，高傲的逆着阳光冲着她微笑，有如天之骄子，然而现实也确实如此，这下连孟围成的梦里，也有他了。
冲击还不单这样，孟围成顺利地进入了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生存名单，那天她可是在补习班感动地哭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好围成，为庆祝你进入名单，等等放学给你看个好东西。」刘子奇单手撑着脑袋，笑的神秘地看着围成。
「少来，你上次说那电影有多好看多好看的，我看全部人就你一个睡着。」围成翻着单字书，说起了他们一大夥人春假看电影的事。
刘子奇低笑，悉悉簌簌的低咕，「就你一个发现了。」
那是一台外型很像变形金刚的档车，蓝白色的线条刷出了车身的飘泊浪子样，刘子奇就这样潇洒的停驶在补习班侧门，丝毫不怕人问起。
围成侧过刘子奇的脸庞，在耳边小声地说：「不是吧……你…我都没满十八耶！」她就怕等等主任老师一个走出来，她胆子一向是小的。
「安全的，那帮子全部认证过，我这儿可是全城最安全的驾驶！」刘子奇笑得得意，但就看在围成犹豫不决的脸，又道了：「去看右岸子口那的夜景，很近的。」
右岸子口是本市在地人才知道的景色，长长的大桥跨在江水上，老一辈的人都说，那是通往文明的未来，是赌上一辈子家产都要把子子孙孙送往那大世界。
对岸的霓虹灯夥互相轩照，江水染上了五颜六色显得波光粼粼，此刻围成站在江水岸，才真正的了解到那所谓的大世界。
「我想去那。」刘子奇摘下安全帽，眼睛里全是闪烁的江水。
围成知道他是指对岸全国首学的医学大学，但万万数人，能录取的终究只是那几分之几。
但如果是刘子奇，应该可以，她心里这麽想。
「其实……我志不在医，我想读的是建筑。」围成说道。
她能感受到刘子奇惊讶的目光，但他什麽也没说，补习班最大的骗局，其实也不过是就是在人们的心中埋下一座绿洲，但真正又有谁能拚命横越那浩瀚江水，找到那样的碉堡？
这一夜，他们什麽话也没多说，就只是站在那，逆着光，被风沙吹得思绪愁愁。
7
进入高三，所有的气氛位置全都变了，年级高了，楼也迁高了，教室的欢腾声如今只剩下沙沙的翻书声。
下课时能偶尔听见低年级的嘻笑叫嚣、哪班的同学恋爱、哪科的老师结婚之类的八卦。
「诶围成，男生那边问说要不要下课去滑冰？」梅紫苏往後趴在围成的桌缘问，现在她和山上那帮男生混得可熟了，大喇喇不做作的个性常与他们称兄道弟。
「不行，我今天要补习要考试。」其实是每天。围成写着题本，她原本要这麽说。
现在她可忙得每天读书，放学就是补习班，一回家也什麽事也不想做只想赶紧睡了。假日更别说了，父母买的参考书堆得跟人一样高，写字的速度完全跟不上。
「这可不行！刘子奇今天可是要给马尾妹答覆呢！他们就约在今天放学的溜冰场！」
这事情孟围成也是听紫苏说才知道的，低年级有个成天绑马尾的美人胚，暗恋了刘子奇这号人物很久，甚至还为了他考进这所高中。
「那你们去吧！我真的没空。」
「好吧……」梅紫苏看围成挺没趣的也没怎麽再问了。
後来的补习班考试刘子奇还真的翘了，那晚考试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孟围成考得一蹋糊涂。
再後来的日子，当围成再次看到刘子奇时，他也已经名草有主，那场爱情闹得沸沸扬扬，但再沸腾似乎也闹不进孟围成的世界。
8
孟围成其实瞒着大家做了一件事，这事情的印象最後也一直缠绕她的心头，她永远记得马尾妹的话『如果放弃，那还有谁能到的了？』。
大概在溜冰场那事之前，马尾妹曾找上她。
并非事先约好，那天就这麽巧的在数科办公室遇上她，很明显认出她，美丽，左眼下的痣，还有马尾。
「那个……请问你是围成学姊吗？」听起来也挺乖巧的。
她们站在楼梯下，围成这才仔细看了马尾妹，清秀白皙的瓜子脸，双眼皮的深痕划入鬓角，校服烫得笔挺有线，脚下的皮鞋更是一点污渍也没有，显然有着不错家庭。
对方像是鼓起勇气终於要开口问：「那个…学姊我只是想问你和子奇学长是什麽关系？」
围成想说朋友，但不知道怎麽搞得她觉得自己怎麽也不想说出口。
对方见围成面有难色，又小心地问了：「那……学姊有喜欢学长吗？」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围成懵懵得看着远方不语，脑中的思绪像是道路崩了一角。
那路怎麽也走不过。
对方等待着。
围成无法想像自己说话的样子，仓皇的字从口中窜出：「没有吧。」
「我很喜欢学长，不能放弃。如果放弃了……那还有谁能到的了。」
目送对方离去的背影，孟围成忽然觉得那通往未来的桥又暗又冷，这样的路，自己究竟要再走多久、走多远，她有那麽的瞬间甚至觉得好像永远到不了了。
再後来他们毕业了。
9
七月联考逼近，全国正欢庆着新的西夏跨海大桥完工，现在到对岸已经不用花上好几小时走右岸子口的桥，大家都纷纷改往西夏那路走。
孟围成不再梦到刘子奇很久了，日子像是江水一样流逝。
临考前一周她和父母曾出门吃晚餐，开车经过了右岸子口，她出了神似的凝望着对岸，那般的色彩还是一样的绚烂，忽然想起了某个时候的他们，也曾坐在这看着这样的风景，只是那样的桥，早已经不是那时的辉煌，它又长又暗。
毕业後一次与刘子奇对话是在考场。
他们在走廊上遇到，围成那时只顾低头看着书，是刘子奇叫住了她。
「孟围成！！」
围成尴尬的拿书掩着脸，快步走到刘子奇那，「干嘛叫这麽大声啦！」
「怕你撞墙啊！你这脑袋如果撞下去可就亏大了。」子奇笑的开心，抽起围成的书轻轻敲了她的脑袋。
「好啦！不要闹了，我先过去了！」
「诶等等！你可还记得之前的约定？如果达到梦想就要答应帮对方做一件事。」
围成压根忘了这件事情，甚至自己怎麽答应的都忘了，她抿着唇说：「那…那你先说要做什麽事？」
「孟围成。」
「干嘛？」
「算了……之後再说。你快去吧！考试加油！」
但在那之後，这样的约定似乎就像右岸子口上的桥一样，被遗忘了。
10
西元两千的千禧之年，最後一次遇到刘子奇是在放榜後的补习班。
孟围成是来收拾抽屉里的书籍。
能够容纳数百人的空间，就这麽刚好坐在这儿，刚进来补习班的事情一切恍如昨日。
「围成。」
刘子奇站在教室门口，一身西装笔挺，看起来十分讶异会在这遇到围成。
「嘿，好久不见了。恭喜你考上，子奇。」围成把书放进纸袋，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身边的邻座，又再次有了主人。
「谢谢，我刚才才被主任那魔头邀功了一翻。你呢？考哪了？」少年挽起袖子，单手撑着头看着围成。
围成看着依然英姿焕发的他，低头整理纸袋里的书，笑笑地说道：「这里的医大。」
「是嘛。」
刘子奇和孟围成坐在椅子上看向黑板，他们或多或少还是明白，这样的结局，未必不好。
只是这样的距离实在太遥远，他们之间终究还是隔得太多，是江水也好，是梦想也好，是那漫漫斜坡也好，此刻还能够坐在这，实在珍贵。
「孟围成，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你。」刘子奇松了一口气，靠着椅背，没有看围成，只是盯着前方。
过了好几会，身旁没有反应，他便继续又说了：「可是你总是待在这不肯出来，这里就像是座围城一样，把你、把我、把我们给围住了，围成啊…」，刘子奇转过头望着她，沉沉的声音如同魔咒一样，「围成，我明天就要走了，要去对岸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起身，细长的背影走得潇洒，正如他人一样。
下午时分，昏黄的阳光打进了教室，偌大的空间，没有人发现一个女孩拱着背，不停地抹着脸，眼泪像是连成一条线似的掉在早已被翻得破旧的书上。
那破旧不堪的道路上啊！
咖啡店外的景色暗下，这样的故事先告一段落，眼前的绚丽灯火蔓延至江水面上。
每个人都在那样的时代有着故事外的故事，像是孟围成，她今生最大的秘密就是偷偷在志愿表上填了有如幻影的绿洲，要到达那，就必须跨越千千潮水，万万之人。
而故事中的天之骄子刘子奇，他其实一直是故事里最有始有终的，他一直是记着孟围成这样的名字、这样的人，直到他在校园再次遇到，直到他梦围成，直到他离开。
这样的围成，这样的围城，还有这样的危城。
随着时代的变迁，终有一天，这样的他们、会被逐出，这样的地方。
故事依然会被传唱，如果有机会，下次再来说说梅紫苏这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