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一时无法对哥的提问反应过来,仅只在口中暗自复诵:「……催眠?」
哥将身子向後仰,轻轻倚靠在沙发上,我们的距离随之拉进,「啊……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果然很难解释。」
哥持续说着,视线依然直直望向前方,「简单地说,高中时候你接受过催眠,记不起某些事就是这个原因。」
我顿住。哥的这番话却又让我不得不开始思考其中的可能性,毕竟哥没理由骗我。
只不过现下不明白的事还是太多,很难厘清前因後果。
「如果我真的忘了,那又为什麽会看见一些片段?」我拧眉,续问。
「严格说起来,催眠不算完全成功,虽然你忘掉那些痛苦,但……」哥微微昂首,视线掠过我,「你还是不懂得爱自己。」
我想继续探究,但哥用一种宛如忠告的口吻,中断我的发言:「思宁,我不希望你想起那段记忆,甚至我可以告诉你,那时候是你亲口跟我说你想要彻底忘掉,我才带你去国外接受催眠的。」
是我……要求的?
我陷入深思。
哥打气似地揽了揽我的肩,语重心长地续道:「好好想想吧。你当时留了一封信给爸妈,如果认真考虑後还是想知道真相,再回去看那封信。」
「总之无论如何,哥都会支持你的。」他朝我露齿笑,眼神流露出他独有的儒雅。
终究,我也不禁抿唇浅笑。
「哥,谢谢你。」说着,我轻轻依偎在哥宽阔的肩膀,他只是顺势揉着我头顶上的头发,给我一种熟悉的安心。
谢谢,我会勇敢的。
当晚,我跟哥在酒精的气味下一同度过。哥要我别喝太多,可他自己倒是接连地黄汤下肚,我一度想遏止哥的举动,但就在我不经意瞥见哥的眼眶时,那若有似无的迷蒙教我住嘴了。
认真说来哥并没有哭,甚至是直到送我回住处之前都没见他掉过一滴泪,唯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郁悒,恣意笼罩。
而我跟哥始终没有互舐伤口,因为我们都明白,彼此不需要无关紧要的安慰。很多事情尽管一路跌跌撞撞,最终仍会抵达尽头,届时回头看看,才会发现一切是如此云淡风轻。
能够做的,只有等待那天的到来。
推开熟悉的门板,回到跟榆雯拥有最多回忆的地方,触景伤情这种事成了首要面对的疼痛。
我点亮静置在床头的小夜灯,木条间的缝隙透出一缕微光,使得整个夜灯的轮廓泛起柔和的光晕,彷若同时将记忆深处的过往给照明。
「把这个夜灯放在我们的住处,这样在聊姐妹心事的时候一定超浪漫!」那时的她弯起晶亮的眸子,兴味盎然地诉说着。
「你还真是浪漫主义啊,连聊心事都这麽讲究。」我笑说着,不禁摇头。
「那当然。你这个人这麽冷感,我不浪漫点影响你的话,万一你变成女汉子,那我不就没有闺蜜了?」榆雯蛾眉一挑,刻意把话说得很严重。
虽然当下我觉得这玩笑开得十分恶劣,却还是忍不住和榆雯一起开怀大笑,默契十足。
那些点点滴滴却忽然离得太遥远,远得只能从回忆里遗憾。
我失力地瘫躺在榆雯床上,一晃眼,她冰冷僵直的身躯窜入脑海,再度宣告了我们之间的永别。我的眼眶还是一酸,视野模模糊糊。
──「成全我们吧,思宁!她才是最需要获得幸福的人啊……」
似曾相似的男声不停在我的听觉振荡,我心乱如麻地阖上眼,缓缓将手背遮在发烫的眼皮上。
如果榆雯还在,我是不是就能跟她分享我的烦恼?
榆雯,我该怎麽做呢……
吸了吸鼻子,脑袋逐渐沉重,同时带来一种绵密的困倦;眼前的画面跟着陷入似实似虚的白茫,柔和飘忽。
我隐约看见前方一抹高挑纤细的身影,如丝般的褐色长卷发飃扬在苍色的空间里,反映着潋灩似的光泽。
「榆雯?」我迈步上前,轻轻唤着。
只消几秒,眼前的背影越来越淡,我紧张地加快步伐,口中又忍不住喊了声:「等等!榆雯等等!」
影像极速缩小褪色,最後我甚至用跑的,在我伸手就快捉住她的刹那,我的指尖直接穿过她的手腕,扑空。
她还是消失了。
我都不知道,这种感觉比绝望还难受。
忽然,周遭袭上一股暖流,并以一种扎实、却不失温柔的力道包覆着我,以往榆雯曾给予我的熟悉感在心窝流转。我知道是榆雯,但不论我再怎麽张望,眼里还是一片苍茫虚无。
有一瞬间我的泪水又要夺眶而出,可在此时,一阵和煦的温度抚过我的双眼,接着将眸中的酸涩带离,连同浮肿的眼睑都消退许多。
「我永远支持你,知道吗?」
榆雯的声音遥远又清晰,我看不见她,只能在原地含着泪点头。尔後她的回音如水稀释般地淡出,我不再挣扎,只是静静感受她残存的余温,因为那是她来过的证明。
我是这麽深信的。
睁开眼,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当我将双腿放下榆雯的床,指头接触地板的片刻有股冰凉传来,但我不畏寒,仅仅有种难以言喻的踏实感。
我回到自己的书桌,从抽屉拿出一张白纸和信封,执笔写下想对爸妈说的话,包含我的近况、思想上的成长。最後,是我的请求。
高中时期的我留下的那封信,我想无论如何都该回归到我这,因为那是我出於逃避、而弃之不顾的记忆,也是懦弱的证明。
不管最终我怎麽选择,读与不读,这段破碎的往事都是我的责任,我至少必须做到接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