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绝华阁。
「喀啦、喀啦……」一声声清脆的足链声不住传来，檀香袅袅的内室中，一抹淡紫身影抱着木筝踱步。
里头的摆饰典雅不失端庄，古色古香的木质家俱、鸟禽屏风，案上设着一副青瓷茶具。
居室的主人是名女子，年约二八年华，拥着一头及腰墨发，绣有粉蝶飞舞的衣摆不时摇荡，显示她现下有些心神不宁。
白皙柔荑不经意地拂过几根琴弦，荡开几许细微的铮铮鸣响，但她似乎并未察觉，仅是伫立着，视线偶时扫过窗棂外的一片明媚春景。
蓦地，闻外头溢一声轻唤，那是雅而缓的女性声线，掺了些独特微哑，不由添上股成熟妩媚之情，「汐樱、樱起身了麽？今儿个大早要接头回客，梳洗理容一会便来大厅罢，吾会教你如何应对进退。」
「啊、是的，樱马上便好。」听是阁主亲临叩门，她赶紧收拾忐忑不安的心绪放下木筝，对镜梳妆，准备迎接她入阁的初次接客。
这会儿匆忙应声的正是汐樱，前几日来绝华阁应徵，不到数日的审核期间，便顺利地入住绝华阁二楼的左厢房，至於来此的目的，与方才的绝华阁主──枯昙有着莫大干系，说是因她而来的也不为过。而个中缘由，便得追溯五年前的儿时过往了。
待汐樱装束完毕，紧张的心情是有增无减，她握紧了隐隐冒出冷汗的小手，正欲离房前习惯性地想去拿挂在墙边的素白面具，尔後又迟疑地收回手，抚上自己的双眼。
须臾，她快步地拉开房门的横木，毅然地朝大厅而去。霎时面容闪过的一瞬间，眼角浮现的竟不是纯粹墨黑，而是泻出奇异的湛蓝流光。
「樱来的正好，向你介绍，这是绝华的常客，柳南柳公子，你们便聊聊罢，吾去泡茶。」枯昙阁主见汐樱终於自楼上步下，向一旁的客倌摆了摆手，上前攀谈了几句，还不时低声朝她叮嘱言行举止该注意之处，这才稍微放心地行入後室。
顿时大厅里只剩下她和柳公子两人，此时又刚是大早，全阁里外出入的客人算是极少。汐樱饶是有些心慌亦忍了下来，她绽出一抹倌魁应有的笑意，温嗓淡柔中掺和些许不利索的语句：「柳、柳公子请坐，听闻公子已光顾绝华多次，不必如此拘谨。」
她佯装面容平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头一次接客真不是普通的紧张！就连个简单招待的话儿也说不好。
且……她下意识地想掩饰住自己的眸子，那是双湛蓝如海的双瞳，是多麽奇特又令人咋舌的怪异颜色。虽然她已不再遮掩，可也因这儿是绝华、是枯昙所在的绝华，她并不惧怕。
但或许也仅止於绝华而已。
「多谢姑娘，叫我柳南即可，不必公子公子的唤，听着生疏。」那名男子不好意思地扯开笑容并落座，似乎也没发觉汐樱的异样，迳自又道：「姑娘可是新来的魁儿？以前好似没见过你……」
「唔、是的，名汐樱，唤樱即可。」见对方倒是挺好相处，稍久便逐渐自然了些，略嫌僵硬的身子放松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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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华阁，近日京城里初开幕即吸引诸多客倌莅临的茶楼，其旨在卖艺不卖身、陪聊不陪睡，纵使仅能垂涎观看而无法「出手」，但阁中各各是娇滴滴、花般柔媚可人的魁儿，光是如此良好的素质已足够令众公子、老爷们为之着迷疯狂。当然亦是有不少姑娘家来此光顾，只因绝华不仅魁儿的姿容一等一的绝美，阁里的装潢摆设、餐膳点心皆十分讲究，既精致却不流俗，很得妇女及稚童们的欢心。
然其阁主──枯昙，身世成谜，年纪轻轻便一手立了绝华阁，经营手腕不输如今芳华尽凋的万花楼昔日盛况，想必背景自是不容小觑。
几日下来，汐樱已慢慢熟稔该如何接客、泡茶奉茶、即兴奏琴等等，亦认识了阁里的倌魁们。
「樱樱你好！我是血殇，叫小殇就行了。啊、你的小名叫琅瓛对吧？那我要叫樱樱作瓛瓛！」犹记当时各自打招呼时表现最是热情的小殇，其是个性子极为活泼开朗的小姑娘，时常穿着大红袍子在阁里奔来跑去，肩上还附着疑似「宠物」的小龙（？），且听小殇言道以手杖召唤便会出现，往往令客倌吓的大叫逃出阁外，但久了以後大夥习惯也就不以为意了。
另外还有副阁主──夏苹以及几名倌魁，皆是很好相处的美人儿，不消多少时刻已然和乐融融，气氛像极了一处大家庭一般。
今日汐樱接完客後一如往常地回房里稍作休憩，顺道擦拭适才已一连弹奏了好几曲的木筝。
这木筝是她十二岁时自己挣钱买来的，当时仅是中意即毫不犹豫地下手了，想想当时的自己倒也挺是鲁莽，但这木筝也因此成了她孤单寂寞时不可或缺的伴。
蓝眸悠远地望向窗外，不知将焦点放於何处，神情亦染上几缕淡淡愁思。
她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
自小因她的那双湛蓝双眸，无人敢近身三尺之内，谓之妖怪、喻之不祥。
就连双亲，也於某个夜晚，在不被他人发觉的情况下，悄悄地将正熟睡中的她遗弃在距离村庄相当偏远的一处破茅屋里，从此不再出现於村内。听野人间相互闲聊的内容当中，似乎是已搬离原居，藉此避开旁人异样的眼光。
她依稀还记得，母亲颤抖地替她锁上脚链时，所说出的话语。
「戴上这个……一动别人便会有所察觉，早些离得远远的，就不会被你的眼睛吓晕了……你可知村中小孩一个个无故发高烧，相继生病，都说是你的眼睛、你的那双诡异的蓝眼，你、你诅咒了他们……」
那近乎歇斯底里的嗓音，隐隐含着莫名的恐惧。
她不甘心，明明自己就没有做什麽错事，为何他们都要对她害怕成这样？难不成……是因为那双蓝眼睛吗？
一晚，她终究是解不开埋藏深处的心结，不巧便在茅屋外的层层稻草中翻出一把生锈的小刀，升起了想将眼珠子挖下的念头……然而，当她欲动手之际，一双柔嫩小手准确无误地抓紧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小刀远远抛开。
「这麽美丽的眼珠，没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头一次，她觉得全身都使不上力，似乎耗尽了所有能量，从来、没如此疲累过，如此……想哭。
竟然有人不怕她的眼睛，肯直视她、肯靠她这麽近、肯和她平心静气地说话，还说她的眼睛很……美。
那名小女孩陪了她一晚听她倾吐心事，隔日便说有事先行离去，之後再也没有见过。但女孩曾赠与她的皮衣、一杯茶、一碗粥，皆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永远都无法忘却。
临走前，她只记得女孩得身影浸在黎明的朝阳中，很柔和地轻声说了些什麽，不清楚，那一幕却是她对那名女孩最後的印象。
「我叫…枯…昙……」
「什麽……昙？谈……檀？」那时的自己，只是以为女孩仅是想表达什麽，并无太过在意，岂知在许多年後，那竟是寻得女孩相当关键的线索。
「绝华阁阁主，枯昙，绝华阁……」
过了很久一直到她长大，她时常戴着面具行走於大江南北，为的便是不希望有人瞧见她的双眼；然渐渐地，她不再执着於过去的往事，心境意外地变得较为明亮通透。而在某次经友人间对谈得知，京城中新开幕了一处阁楼，名唤绝华阁。
那紧接着提到的字眼，顿时令她感到万分熟悉。
「原来枯昙……是名字吗？」
绝华阁？
阁主，便是那个枯昙吗？那个在我无依无靠时，送上一杯热茶的姑娘？
没有她，就没有现在的汐樱；没有她，汐樱不可能至今笑看天下事。
这便是为何汐樱会到绝华阁应徵的缘由，一方面，也是想报答阁主对她的恩情罢。
终於自往事的洪流中回神，她打了打自己的双颊，让自己清醒过来。见外头的艳阳逐渐转为了和煦金黄，现儿恐是要黄昏了。
起身正准备收拾案上事物出房，却听闻房外无端冒出一声声惊叫，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加快脚程迈步下楼。
只见小殇着急地在大厅和厨房跑来跑去，口边还一个劲儿地呼叫着：「呀！不好啦，快焦了快焦了！小殇的蛋糕！」
她有些诧异地望着那娇小身影到处乱窜，盘着的头发有些狼狈地散了几缕，洁白的面庞也沾上些许污渍，看来又是在厨房里做了什麽「好东西」罢。
别看小殇年纪还小，胆子可大着，尤其是对「下厨」这事儿特别上心，上次听阁主一脸气愤又无奈地说她烧了不少次厨房。
而端出来的东西嘛……还是别说的好，实在是太可怕了。
「哈哈！好了！小殇做好啦。」又是一声欢喜的呼喊，过不多时，那小小身影窜出厨房，手托铁盘端了个特大的蛋糕放在大厅的客桌上。
「姐姐们要不要下来吃呀？小殇做了蛋糕呐！」一放好，小殇便扯开娇嗓朝楼内喊道。
汐樱不禁打了个寒颤，原本要下楼的双足一个踌躇，竟是不欲下楼，就这麽伫在转角处探头偷瞥着楼下动静。
不是她良心不安什的，而是她当真不敢嚐小殇的「特别料理」，她可不能担保吃了以後会发生什麽事儿。
就在这时，一声朗笑传来，一名霜发白袍的翩翩公子信步踏入阁来，手边还撑了把殷红如血的纸伞，手边转了转，伞放了下来。
「听闻殇姑娘的手艺可是出了名的『特殊』，不知在下可否有幸嚐个鲜？」温润如玉的嗓音自那含笑薄唇泄出，举手投足尽是贵族般的温文尔雅，让人不禁着迷地想多看几眼。
汐樱不由心一动，压下心头传来的奇异鼓噪，满是好奇地视线盯着对方不放，颇想知晓接下来该会如何发展。
小殇闻声呆了呆，星眸愣愣地瞧着那名公子，估计也是一瞬间看得痴了，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当、当然可以，似是初次见着公子，不知如何称呼？」而後话锋一转，介绍般地指指桌上的蛋糕，「这个叫爆炸蚂蚁蛋糕！是小殇新研发的料理。」
汐樱心一沉，十足庆幸自己没傻愣愣地下楼去。
「称在下妖絮即可。」听得後半句，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依旧是一副从容自若地模样，手边动作也不嫌慢，拿起旁边附着的小银盘，盛了点那拥有怪异名字的蛋糕，而後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
嚼。
嚼。
嚼。
……
「……真是不错呢，可否让在下带些回去孝敬家母？」不愧为风度翩翩佳公子，脸色丝毫未变，尔雅一笑，眉眼尽是温和。
汐樱心下可是替那名为「妖絮」的公子松了好大口气，放心地拍拍胸口，好在……看起来似乎没有大碍？
小殇听着被人称赞，开心地绽出抹大大的笑容，「可以呀！好吃对不对？这可是……用那个什麽虫还是什麽虫的後代当材料做出来的蛋糕哦！」
汐樱掩嘴惊呼，险些要叫出声来。
妖絮闻言，似再也淡定不能，灰黑眸子烁过一丝惊愕，很勉强的开口：「虫、後代……？」言下之意恐是怕自己听错了。
「嗯！就是虫交配生下的後代！」
……昏。
妖絮极其艰困地扯开一抹笑，「这真是……不错。」
蓦地，汐樱忍不住噗哧轻笑，眉眼罕见地染上被逗乐的欢快笑意。而後方忆起己身还尚在偷听，随即掩唇压低了嗓音，很是紧张地望了楼下的两人。
不巧，妖絮似乎敏锐地发觉到这儿的微小动静，一双平和眸子看向这头，正恰和汐樱朝下瞥视的眸子撞在一块。
「怦、怦……」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面颊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她窘迫地一双蓝眸不知该把视线放在哪儿，毕竟都已经被察觉了。
出乎意料地，妖絮唇边勾起明显上翘的弧度，眼中闪过的光芒魅惑又令人猜不透。
她想，这或许便是一见锺情。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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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琅说说话：完全不知道为什麽第一章就爆字这麽多ＷＷＷ原本预定是两千字就要结束的，没想到写着写着就四千了（掩面）非常不好意思，我本人很不会控制字数。下一章相对的篇幅会少一些吧，可能啦可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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