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
河神之说听来似乎是早已发生多年,不过是在近年才惹起大家的注视。这些日子在毓仁村住下,若有情况,定必禀报。
寒
章三魍魉四出狐疑起
深宵时份,靳书寒早已深深入眠。本还认定此夜当是极不安睡,哪知躺着没多久,便已有睡意,转眼就已经睡得不醒人事。未几,一个人影便在窗外恍动了一会,一个翻身便无声无息地从窗外跃进来。
那人走到靳书寒的身边,似在确认他是否已经沉睡,在确认了以後,轻手轻脚地拿起小几上还发出微温的暖炉,用另一个暖炉取代了它,再升起了火,瞬间房中又是满满的暖意。
神秘人勾起笑容,又望向了睡死在床上的靳书寒,这抹笑添了几分嘲笑,心道,这个男人还真是没什麽心眼,这里再不是月崖渊,如果今天他是来意不善的话,那麽靳书寒一定已死了上百次了。转手将今午盗得的信丢到炉子之内,就在信件被灭得七七八八之时,那人从不知何时已拿到手里的茶壶倒出已凉透的水,一下子便将火灭掉。
那人眼角瞟到窗外,窗外的那棵大树微微恍动,他带着几分测探地盯着,终於在那树再一次恍动时一下子翻身而出,方才定身,树上便传来一把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
「好身手。」
「阁下谬赞了,何不以真身示人?」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和你一样。不过我做事素来小心,像你一般穿得这般显眼却是做着偷鸡摸狗的行为,我是大大的不感。」
树下的人闻言忽地笑了起来,「我可是光明正大做事的,既不是偷鸡摸狗,穿什麽戴什麽又有什麽关系?莫说多,你在这个位置也未见得会看清我,你的目标是靳书寒?」树上只传来轻笑声,正要答话却传来夜间一道凉风,树叶轻轻的恍动,树下人抬首看到那约隐约现的浅黄身影,不由得笑了起来,「说着我穿得显眼,看来我可以原句奉还。」
「我同样原句奉还,我可是光明正大做事的,既不是偷鸡摸狗,穿什麽戴什麽又有什麽关系?」
那人脸色一整,靠着树干轻声笑道,「只要你不碍着我,我不介意有任何人介入此事,蓂魅门、清灵派、天缃斋、黯煞门也没关系……就算你是凌雪剑庄的,游马镖局的也与我无关。」
「同样。」
「嗯。」
那人也是这般轻笑,「原句奉还。」见对方迟迟不应,那人抬首看看夜色,惦量着时候,笑道,「时候不早,我们还有他约,不要碍着大家。」
耳边传来树叶恍动的声音,那人靠着树干,一下子提气上升,转身便已到树梢处,果然那树上人便是在刚刻已离开,他坐在树梢上,靠在树干边,未几便见石景秋到来。
「事情办得如何?」
「先说一件事,靳书寒到来真的没有问题?姓夏的光明正大地来到此处也不碍事?」
「你不是也试图阻止过了吗?反正你又不见成功,再阻止这两人到这里,反容易惹起奇怪的想法,你就别操心了。还好担心什麽?说来河神之说如何?」
「你也看见,总之这里的所有人都对此也又敬又怕了。但姓夏的当日离开时候说了的话已让大家大吃一惊,这样再进村,真的没有问题吗?上一次到来已经引起村民的恐慌,你不担心?这里的村民绝不好对付。」
「我就是要制造出一个诡异的气氛,到时候就更没有人会做你不想面对的事情,对吧?况且日子快到,你就放心好了。」
石景秋当下未有回应,「上任村长将毓仁交给我,我自是希望能够完成他的心愿,我们毓仁背负一定不能背负更多的罪孽,若你们真的能帮我办好此事,我不介意你们用任何手段。」
「总之,莫诗诗这顶花轿就一定要上。哪管你弟弟如何阻止,你也不能让步。」
那人轻叹一口气,「由我接任村长之位,他与莫诗诗就没有任何可能,若不是他还这般一厢情愿,又岂会落得背走离村之下场呢?我只望他能好好审视现实,诗诗绝对不是他能够要的人。当日我们刻意将不在当中、刻着莫诗诗名字放进木箱里再由我“抽"出,莫晃就知道我们是要和他们对上的了,所以这一次,我只怕他会误导靳书寒,那我们就更麻烦了。堂堂凌雪剑庄少庄主,不好对付。」
「哪又如何?他懂做的,你会不懂吗?」
石景秋沉默了一会儿,「我们之间的契约已久,可你们从来没说为何要帮我们,你们怎判定我们才是正确的一群。」
「若是莫晃早於你找我,又能给我一样的东西,我又为何不是助他?所以,正确的一群?我没理会。我愿意这样做,不过是你开出不错的价格,我又很有兴趣,何乐而不为?」那人顿了一顿,又道,「所以哪怕是你、是你弟弟走错了哪一步,我也不会暴露身份去救你,我们只有交易。交易当中没说过要保护你们。」
石景秋抬首看着那约隐约现的身影,缓缓开口道,「交易?那就好办了,我还有一事……」
当石景崖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越过几道小桥,看到的正是石景秋对着大树振振有辞的样子,他心里满是疑惑,擦着眼睛走到树下,正好对上了石景秋的目光。那个一向沉实的大哥脸露几分错愕,又瞬间一脸平静,对他喝了一声:「多晚了!」
「大哥,你在这干什麽?这不是夏公子住的地方吗?」
石景秋带着几许不满与恨铁不成钢的怨念盯着对方,「明天莫诗诗会试出嫁的妆颜打扮,我只是想起那时候的你们罢了。」
石景崖当即清醒了几分,瞬即便眼冒怒火,「若不是哥哥你要阻挠,诗诗就已嫁我为妻!便是你害苦了诗诗,要她嫁什麽河神!我一定会阻止这件事!」他的哥哥闻言,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缓缓叹了口气。
另边厢,那个树上人已到莫府,等待着他的只有一个看上去很老成的年轻人,两人默默地看着大家,然後默默地走到地窖之中。
莫晃已等在这里。
那人笑了一笑,「今天才过来,不会误了你的事吧?」
「没有。可夏公子真的不碍事?」
「夏公子?」他忽地一笑,「不碍事,怎会碍事?若真的碍事了,再算计他也不迟。反正也不过是暂时甩不掉他。」
「你意下,莫非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他?当然是了。只是我不想动他,这次他也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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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捕?原来你还在外。」坐在面档沉思的男人被这麽一唤而惊醒,他意外地张目一看,赫见是一亮丽的紫衣姑娘站在背後,杨进也大大的意外,那女子已正经地唤道,「杨大人,晚上好。」
「徐姑娘,你好。」
「徐姑娘。有事找我?」
她也坐到自己的对面,挥手招来老板也要了一碗面,「只是心中有事,不愿多眠而已。初到此地,我也只认识你,还以为你已休息,真没想到我不过出来晃晃也遇上。」
「似乎司马姑娘说的事情让我们也不得安心。」杨进闻言当即点头说是,方定睿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杨进想到自己在此事之中只不过是一个奉茶的角色,也倒有几许尴尬。
徐苡转眸看了他一眼,似是为他解围般道,「杨大人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司马絮的表现实在令人怀疑。先不说她怎麽能准备知道我正在见你,且说官府不理江湖事,她没找上书寒,却偏偏找上你这当世神捕去办,明显就是有所图,只是真的图安心还是图别的,就不知道了。」
那热呼呼的面食奉上的时候,徐苡也没有碰过,只是看着沉思的方定睿,听着他缓缓开口,「只是一家灭门之责,我又添几许忧心。毕竟司马家上上下下少说也有五十余人。」
「可神捕你知道今天我外出是为了什麽吗?」她顿了一顿,见方定睿没有应话之意便继续道,「司马絮着人到华国寺找我,就是说要请我帮忙,可是那里不但风平浪静,司马炎等人还大声说着要去找他的表妹……说来,他还真是个好色的男人。」想到一进门就被他缠着,逼得她不耐烦地出手。「她若真的认为家中将有危险,这些画面怎会给我看到?」
「神捕,虽然我也不想多说,但我听闻这几天来也有神秘人进出司马府,若司马家真别有用心,似乎也不妙。」
方定睿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问题所在?」
「神捕本就是为了婼凤之事留下来,本若过了明天无事就会离开此处前往会合靳公子,这时她说家中有灭门之祸,却又没有想过留住靳少侠,反是在此时多番请求,想必是为了拖住让你无法会合,至於原因……实在难以猜测。」
方定睿听得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也添几分赞许,「若你们真的所说无误,司马絮似乎是最可疑。」
「要不,我这几天再去试探他们?反正住在司马府之事又是他们提出,我前去答应算是遂了他们心愿,也可以一探虚实,免得到时书寒遇险,你我却被司马家绊住。」
「那徐姑娘,万事小心。」
时已至一天寅时,当司马絮的房门缓缓打开,司马絮换上暗黑装束,来到别宛的暗角,正巧传是两道轻敲声,司马絮二话不说打开了石墙暗门,一个一身宽大的白色斗篷,面容藏在白色脸纱之下,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圣女。」
「靳书寒早已离开,现在只剩下方定睿与徐苡,我们司马家真的还有救吗?若之前不让靳书寒离开……」
那人轻笑出来,声音清如银铃,「自然有了。可我不是千叮万嘱着你要劝他千万别对毓仁村的吗?现在方定睿正因他在那遇险而困苦要否离开此处,毕竟你们这边的事尚未发生。」
「那麽……我当日就真的不应让靳书寒离开!」
「为何我当时着你让靳书寒离开,你很快便会知道原因,不用急。这时候你巴结徐苡是聪明的,毕竟她与靳书寒关系匪浅,武艺也不俗,你大可放心。始终福祸难料,我们尽力便是。如我这般的人,纵是已知天意,但天意也并非不能改。」
另边厢,靳书寒一起来便发觉房中有异,本已关上的窗子正半掩着,他四处一看,实在不得不提起精神,这处确实不是他以往所待的地方,绝不能掉以轻心。
「大哥,你准备好了没?」
听到小夏在门外叩门扬声地唤他,靳书寒急急地披上了衣服,说来便是昨晚小夏说要去采花,他又大感无所事事,勉强才让她答允同去,怎料这一觉醒来,却已误了时候,这刻却被她多番催促,也有几许尴尬。
一打开房门,小夏便已是一抹一贯的黄色衣裙,打扮妥当地倚在墙壁上,他正要开口道歉,小夏便扬手止住了他,亲切地翘住了他的臂,「大哥,这里的花有不少也是有药性的,我好好带你去采摘,好等你快点痊癒。」
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听小夏用一把极轻的声音说道,「村长又在看我们了。拜托你了,大哥。」
靳书寒看了她一眼,不由自主地觉得事情愈加奇怪,可他也没有多说,既然此刻又被人这般时刻察看行为,他心里也有些不悦,那麽和小夏共同进退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他很快便有些後悔,小夏既是一直翘着他的手,即便已踏出石家的门,她似乎也只是更亲热地和他说话,「小夏,刚来之时你也没有这样,不觉太……」
「没关系,他似明非明,似找到证据又不得说之出口,你不觉得更好玩吗?」
「那现在……」
「当然是就这样去采花。」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在他们面前,别小夏、小夏的唤我。我们都姓夏的,最少现在是。」
「那我应当如何唤你?」听她压下声音说了这麽一句,也不禁低声地反问。
「随意,反正都是假的。」靳书寒一愕,顿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小夏瞟了他一眼,又莞尔道,「你在乎真假?」
「也非如此,只是若是姓名俱假,我倒也不知又有什麽是真的。」声音低低的,似乎陷於什麽疑惑之中,小夏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靳书寒见她没有回答,也明白她不想在这等无关重要的事里说太多,正又想着何云真、何云假时,又听小夏轻声地道,「“四儿"吧,我小名。」
他一愕,又是一笑,「嗯,四儿。」
「但我还是喜欢“小夏"。」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用花太多心思,靳书寒马上便道,「那麽小夏,真的不用找几株治疗风寒的药草吗?」
小夏一怔,略带迟疑地答道,「不用。」
靳书寒本也是认命的了,可是当他看到小夏所摘的花,便又有几分孤疑,又意外她的回答,便不禁询问道,「为何?便是再要让石景秋疑幻疑真,若不带上几株药草,也未免太虚假了。」
小夏看着他疑惑的眼神,眼神飘落不定地垂下头,「我说不用便是不用了。」
靳书寒愕了一下,又看着小夏良久,看着她玉脸竟泛上几分羞红,心里疑惑更大,细想了一会,竟微微泛起了一抹浅笑。他忽地蹲在地上,随意弄弄又走到另一树下,小夏盯了他良久,见他似乎在弄什麽也有些疑惑,她瞪着靳书寒的背影,「你在干什麽……」
她走上前正要拍上他的肩,靳书寒却拿着数株药草递到她的眼前,「我想这些就够了。」
小夏盯着被他塞到自己手里的药草,顿时目瞪口呆,「你……你又不是真的病了……」
「这药草味甘带凉,你将来若有恙,也可以一试。」小夏见他只顾自顾自地说话,也不作多言,「不过你身子似乎也挺好,似乎是一直调理得当。」
她点了点头,「当然,我大哥可是最好的医师。他不会断错症,也没有不会医的病、解的毒,是我最佩服的人。」
「我也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医师。」靳书寒顿了一顿,「她是我认识过最厉害的小姑娘,个子小小,性子又温和,就是不知为什麽会有着那麽坚忍的个性……」
「谁?比我大哥还要厉害?」
「是上官世家的医师,天下无人不能医的上官世家。」
「原来上官嫣怡也是你认识的人。」
「嫣怡是我的至交好友,便是要我将命托给她,我也不怕。何况她更是我好兄弟心仪已久,相恋已久的人,我更是愿意将天下最好的事情都给了他们。」
「你的好兄弟?我倒没有听说上官嫣怡是与剑庄的人交好,我倒有听过传闻说她和官府中人关系甚深,怕是无意继续上官世家的衣钵。」
「怎会?嫣怡可是从小便立志成为医师,当今要数本事的医师,尽管嫣怡不过双十年华,怕也能占天下一席位。至於那个传闻,就是有真有假罢了。」
小夏眨了眨眼睛,「大哥,你这样说一些不说一些,我会很好奇的。」
「我与嫣怡自小认识,是否交好我也不会断言,只是她必定是我生命中一位不能失的人。她和我的挚友就是情投意合多年,成婚之日理应不远,只是她一直以来也希望到江湖四处游走,治疗病人,因此两人才迟迟未有成亲。」
「那麽,那个挚友就是官府中人?所以才有她与官府中人关系匪浅这个说法。」
「嗯。不过我听说他们其实早已默认会相守一生,怕是早已有婚约?」
「大哥,你有没有留意莫家与石家的关系?」
靳书寒听她虽是装作不在意,却还是认真地看向自己,心里也有几分担忧,於是应道,「他们……就我看来,石村长很佩服莫老爷,我看他的态度也很有礼,而莫老爷对於村长也是不亢不卑,看上去不错……倒是之前听你提及的婚事,怕是石家两位主人关系不好吧?」
「如果真的那麽好,石景秋又怎会反对他弟弟与诗诗姐的婚事?那个笨蛋,一听到一直敬佩的哥哥反对,便马上举棋不定,诗诗姐才会心灰意冷,断绝两人的来往,听说在不久後,诗诗姐便与村中一贵公子订亲,就是这样,石景崖才会离村。」看到靳书寒一脸错愕的样子,小夏又再道,「我只是不懂为何诗诗姐会痴心错付而已。为了和他在一起,诗诗姐曾经被亲爹打得混身是伤,又被幽禁好几个月,却是石景崖一人在一切也有希望的时候竟然心生怯意,累得诗诗姐伤心欲绝,这种人我断断是不会喜欢。」
小夏一边说一边走,靳书寒紧紧跟在她的身後,「为何村长要反对这门亲事?我看莫姑娘温婉闲静,待人温和有礼,为何……」
「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看错了。石家和莫家可是交恶已久的两大家族。」小夏转了转眼珠,又补充了一句,「在这村里的大家族,当然及不上剑庄。」靳书寒听到她在此时还是不忘嘲笑他的出身,也不由自主地反了一记白眼,小夏接到这难得的呵责,“噗"的一笑,「大哥,你没留意到这两个人是交恶多久了。」
靳书寒这才知道一些他从没有想到的事情。四年前,莫晃之父突然死於病症,那年老的人在临死前,正正就与石景秋起了争执,当时莫晃便已愤怒地指责是石景秋气死自己的父亲,在灵堂之中用石头扔向石景秋,幸而被石景崖机警地挡住,想来莫诗诗对石景崖有好感,也是因那一次。
事情似乎才刚落幕,莫晃之妻柳氏却被人发现伏屍於家中,当天好巧不巧却曾特意找过石景秋,听说是有关女儿的事情。莫晃这次却没有大闹一场,只是听人说他认定石家是克着他们莫家,处处也要挡着石家,不肯相让。怎料柳氏才刚下葬,同一日石景秋的妻子宋氏跳河自杀,当时有一个小女孩亲睹宋氏精神失常,一边说着白衣姐姐,一边自顾自走进河里。
「莫非……」
看到靳书寒震惊的眼神,小夏点点头,「嗯,是河神之说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