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公子，我知道你的目的。」扶着已经试完妆的莫诗诗到床上休息，莫晃望向外边因礼而未有进来的靳书寒，一出房门便对他这般说道。
「那麽……」
「你妹妹她……夏姑娘不是第一次来到我们毓仁，夏姑娘很喜欢来到我们这边采花。」对於一早已知此事的靳书寒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奇怪为何她会一而再、再而三来到这个对她有这麽多敌意的村子。「恐怕你也会奇怪为何她在此处明明多麽的不受欢迎，却依然多番坚持到来这边。」
「是不是四儿她曾经做了什麽……」
「夏姑娘她什麽也没做，只是她太像某个人。」
「可她……」靳书寒脸色一变，暗道一声“难怪如此＂，便没有再在此继续说话，「她像某人不是她的错。」
「她初来此处的时候就救了石老夫人，所以石村长一家待她也不错，可是……当愈来愈多长老都看过她的样子後，事情就变得很差。长老多次明言要村长不许夏姑娘再进来，可是村长都以这村既迎河神，不会不迎一个弱女子拒绝。村民多不知发生过何事，但渐渐也流出夏姑娘不利我们毓仁的流言。」
靳书寒听着只觉奇怪，心里暗道这些人竟只为小夏的样子便如此实在奇怪，「究竟那个人做了什麽？」
「那人什麽也没做，是死在这里了。」
「死了？」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她当时盗了些贵重物，然後在这里被杀。死前双目变色，并作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预言。」
「被杀？」靳书寒疑惑地重覆，半晌带着几分不安地问了一声：「莫非是在……」
「没错，是溺死在这河里的。一身素白地。」靳书寒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似乎听了什麽可笑话。莫晃对上他的脸色，终是点头，「就是河神新娘的装束。」
「那小夏……」
莫晃皱了皱眉头，又说道，「我们很多人也怕其实夏姑娘是冤魂索命，因为当时我们很多人都有看到屍首，却没有人埋葬她。我们都怕惹祸。」
靳书寒冷笑一声，只觉得荒唐，纵是小夏在当中明显有动手脚的地方，他也觉得胡闹可笑：「整个河神传说，死了多少人，你们不怕。却怕十多年前的一个没被你们埋葬的女人？不觉得太荒唐吗？」
莫晃像是挨了他一把掌般移开了目光，转移他视线般道，「我莫晃感谢公子救回诗诗一命，要是你想助夏姑娘脱离软禁之势，我也非不能帮助。但我有条件，两个条件。」
「是什麽？」一听他愿助自己尽快解了小夏的软禁，靳书寒也收起心中的愤慨，徐徐地说道。
「第一是请你和夏姑娘尽快离开此处。」
「第二呢？」
语出，靳书寒与莫晃皆愕然，靳书寒暗怪自己只顾和莫晃说话，竟未有发现石景秋到来。莫晃更是慌乱，想着自己本想出口的话，竟是难掩的不安。靳书寒纵未知他第二个条件是什麽，但看到他的样子也深觉不是什麽好事。
「村长何事到来？」
「听闻夏少侠来找莫老爷，便来看看是否有何需要而是我们石家照料不了。」
靳书寒对於石景秋没有什麽好感，总觉得他隐藏了很多东西，有很多阴谋一般。「夏公子只是担心其妹，也不知村长怎麽想呢……？」
「这不用担心，我送少侠回石家的路上少侠再问我如何？」闻言靳书寒更是愕然，「夏姑娘可是一话不说呢。不过倒是有话要给你。」听到石景秋这般说，他忽地不知如何回应。
莫晃几次张口也知道无力再说到什麽，也只得让他们离开。心中想到的东西却愈来愈苦恼，莫不成石景秋早就知道自己所想，然後就是要阻止自己？
「村长不是有话要带给我吗？」靳书寒不知为何感到了几分的不安，几乎是被石景秋逼离莫家，他直直地看着石景秋，根本不知道他有何打算。
「先说是我要告诉你的，这里没有你以为很安全的地方，所有东西都在我们眼里。」他定定地看着靳书寒，又道，「夏姑娘只有一句，着你“小心莫晃＂。她很快就会没事的。现在，倒是在保护她。」
靳书寒蹙起眉头，又问道，「你是帮她还是……」
「我只是帮这条村，没打算帮谁。」
★
「洛爷，请到这边来。」一个管家一般的人物走到他的身边，不带情绪，「大少爷刚才还在竭，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洛庚没有什麽表情，在大厅里等了好些会儿，看到这里的人忙忙碌碌、有些焦急的样子，他也没什麽好责怪，看来这个瘦弱的主人应该是真的出大事了。
才刚到院子，便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池边那方走了过来，洛庚敛了敛错愕的神色，对方也似是有些意外，只是年轻的白衣少年自是没能像洛庚一般控制情绪自如，还未反应，那个面上从不带笑却又总有些许慈爱的靳家总管便已恭敬地道，「何公子。」
「洛总管，也是来探望邱大哥？」
洛庚应了声是，又朝他道，「何公子与邱大公子是至交好友？」
何纯愣住了，有些错愕又有些尴尬，「我身子向来不好，有次远行幸好得邱大哥出手救了自己，又带我去看望他一直看着的医师，否则我还真的没能耐还能在此和洛总管说话。」
洛庚也早有耳闻邱昊身子坏，总是会到南方看一位绝世神医，只是从没有人寻得着，邱昊也从不告之他人，不论是跪倒在他门前还是威吓他的，都未曾成功。
这个人竟带右丞相独子何纯去见那位神医。
回想靳凌傲的说话，洛庚不得不说自己真有几分担忧。若是邱家已勾结朝廷，就真未必能够再信任他们。就算真的没有，邱家的这个举动也甚是古怪，江湖与朝廷之间楚河汉界，本来就是互不相干。究竟邱家是真的想置身所有事以外，作一个超然的存在，还是根本就是储备着力量，等待爆发的一下，将黑白二道收为己用？
怕久未回话反让何纯起疑，洛庚抚着胡子便道，「邱大公子可真是难得的心善，何公子也真是有福之人，未知神医是个如何的人？」
「自然是个医术高明的人了。」何纯神色哪怕只是丁点变动，看在阅人无数的洛庚眼里，也自是难以遮掩。
何况何纯更是脸色大变，眼神是毫不遮掩的察探，可眼前的中年人坦荡荡的样子又让他觉得自己想得太多，「鄀医师性子温和，但不爱和人说话，年纪……就是邱大哥这般的年纪。」
与靳凌傲不一样，洛庚看到的邱昊不是什麽谦厚公子，而是一个无父无母、不满三十却能在黑白之间存活下来的一个小族之主。以现时江湖之分乱，没有背景而能存活下来的，只有那些大户大族，而邱家竟是只有四个年轻少男少女的家族。
有些人如清灵派般不以为然，有些人如靳凌傲一样暗自佩服，而他却对这个家人存有极大的戒心。
蓂魅门、黯煞门等自是已露出利齿的野兽，但没准邱家是暗中窥视的黄雀。谁料得了。
「洛爷，三公子在那边等着。」洛庚脚步一窒，本是以为是会见到邱昊，怎料竟是邱家三少爷，对方看了自己一眼，似乎有些抱歉，「本来大少爷本来确实是打算亲自见洛爷的，但三公子……三公子也是挂心大少的身子。」
「我刚刚才……」何纯话未完便马上止住，显然易见何纯刚刚就是见完邱昊，改而转口道，「我想三公子是怕洛总管是来问邱大哥江湖事吧……三公子与青姑娘素来都特别挂心邱大哥……」
何纯口中的“青姑娘”正是邱家四小姐，听闻四小姐武艺不济，却是有勇有谋之人，邱家大少爷深居简出，镇守家门，以谦恭温厚得到大家的尊重；二小姐本来就是风雅之人，琴棋诗书画样样皆能，三年前在潭城开一书阁，便是终日躲在内里，不愿见人；三少爷近年即在江湖经商，为邱家最重要的支柱；这位四小姐也不简单，当日邱家拒绝联盟的那番话，便是由这位四小姐出手，一字一句将联盟一事说得完全事不关己，反是他们故意为难。
“青姑娘”便是她自己提出，「府上的“邱姑娘”就有两位，青儿素不喜欢重名，即便那人是我家二姐；“四姑娘”就似是死姑娘，难听不已；各位赏面的，就唤青儿一声“青姑娘”。」
便是如此，邱青便凭着这番话在江湖上云云女子中得到大家浅浅的印象。可其後，却又不曾展露过人之处。江湖中闻名的女子，论智计有徐苡，论医术有上官嫣怡，论气度有司马絮，论财力有卓雨妍，论样貌有花魁，论才情有楚惜晚，论识见又有其姊邱荺。邱青只能给大家留下一个聪颖真情的印象，在纷乱的时局，确实算不上什麽。这两三年後来，倒只是听说她偶有在江湖走动，不曾留下一丝印象。
想到此也有些可惜，在三位兄姊前，邱青似乎未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只落得一声夕颜之名。
洛庚刚有些为邱青可惜，但同时也想到，何纯在这里已是一个很重要的客人，常人甚少见过的邱三公子及邱四小姐，他竟能马上以他俩为邱昊辩护，若非相熟，便是无礼至极。而他这个说法，更是证明两人与他似是常见。何纯话语方落，一个白衣男子便已迎面而来，「噢！三公子！」
洛庚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似乎也只是靳书寒约莫年纪的年轻公子。
来人一身素白，发上一束白色的发带，腰间的扇子也是用白玉造成扇柄，即使是年轻女子也未必能将这身素白穿得这般得体漂亮。虽是不敬──但洛庚想，这人应该是这辈子里看过最美的年轻人。他的样子若要说，就是比女孩还要漂亮，肌肤若雪，彷佛终年因病待在家中的是他而非邱昊；眉目如墨，风姿特秀，迎风而来的时候，彷若谪仙下凡。
若非骨格比一般女子大，不说来者是三公子，不见他一身男子装扮，只要淡施脂粉，装成女子也不难。
方定睿本就是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靳书寒也是一个清朗英俊的年轻人，年轻时的靳凌傲也是一个美男子，但这也不及这位邱三公子。可是洛庚很快又想到，以这人之姿，江湖上没道理没有人提及邱三公子那过人的颜色。
「洛爷好，在下邱全。希望洛爷不要介意大哥无力相见。」
洛庚皱了皱眉头，一直以来也知道邱家以三少爷为首在江湖上活动，但邱全之名确实未听过。要维持一个家族的经营，在这乱世，不可能是默默无名的一个家族。「邱全虽在江湖多时，但终归邱家乃小家族，实不可能总以真名待人，洛爷未听过也是自然的。」
「言下，究竟阁下是否真的邱三公子，我也不可能知道对吧。」
「没错，就算大哥说我是，洛爷不信，我也可以不是。身份从来都是个笑话，一人可以有两个、三个身份，不是吗？甚至若果有天说根本也没有邱三公子，可能也是对的。」
好看的男人勾起笑容，一旁的何纯吃惊地盯着他们，似乎不了解为何第一次相见就满是火药的味道。「三公子自是三公子了，洛总管也不是故意让你为难的。」
彷佛提醒了邱全──洛庚怎说也是客，他便是沉稳下来，「抱歉洛爷，刚才口气不好。只是四妹刚出远门，大哥却如此，也请别怪我心情不佳。」
「青姑娘又外出了？」
「嗯，反正就是得到大哥的允许，她倒也聪明。」他摇摇头，又朝洛庚抱拳说道，「洛爷，刚才是我无礼了。大哥绝非待你无礼，更非待不将剑庄放在眼里，就是大哥深深看重剑庄，才会着我代为应客……大哥身子刚好起来，何公子只是和大哥闲话家常自是无碍，但要说到江湖事，大哥实在有心无力。在下也不想大哥在此时还要为此而分神。」
几句话，将他不如何纯这话说得简单直接，却竟用家事与江湖事来包装，也不知是真的如此天真以为自己听不出，还是会以为自己已无需给他什麽好说话。
洛庚想，这次见或不见，分别应该不大吧。
只是这个男子纵是有些江湖经验，明显也是不熟悉一些世故的应对，只是几句就让他露出这些表情反应，看来最关键的人物，还是邱昊。
「我先告辞了，我一会或会到剑庄，要麽等着洛总管？」
「哦？何公子有事要找庄主？」
何纯一下子便见他脸颊泛着不一样的绯红，一旁的邱全轻笑出声，「似乎是为了上官姑娘？」
「我……我是为了邱大哥……邱大哥的身子不好，上官姑娘医术好……」
「上官姑娘昨晚已经离开剑庄前往潭城了。」洛庚不意外何纯那个意外而又大受打击的样子，「如果情况真的不好，或许的请庄主派庄中的老医师来……？不过，鄀医师应该也有能力治料？」
「鄀医师？」邱全意外地挑起了眉，马上望向了何纯，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於是又笑道，「他在南方也有自己的医馆，大哥只会找他，从来不会着他来找自己的，这是约定。」
洛庚深知无法得见邱昊，只说了几句便带着大受打击的何纯离开，「为何上官姑娘没有告诉我？」
邱全依稀还听到何纯的细问。
他翘着手转了身，心里想道那个何纯真是藏不住心思，还没有想到怎样可以阻止何纯继续散开鄀楠的讯息，便看到一灰衣男子站在树下，似在等着他，「大哥。」
细看下看到邱昊也有穿好大衣，也放下了心，「如何？」
「现在打消他们暂时对我们的关注，之後再说。毓仁村的事情，大哥你知道了吗？」
「有没有办法派人去打听，那边的河神事件似乎愈演愈烈……黑白二道界入，那人恐怕无法全身而退。」
「我们只要办好他想我们做的事情就好了，反正他也没要求我们救他，他能否全身而退，不是我们要考虑的。再说，我听到一个消息，夏海泉带着夏慕曦在潭城和一个小姑娘起了冲突，身边并未有夏夫人，反而有我们现在也很注意的人。」
「谁？」
「方定睿与靳书寒。听来，苜砂帮的徐苡也会到潭城，刚刚洛庚说，上官嫣怡也是打算前往潭城，刚才探子打听到的是上官嫣怡身旁跟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应是方尚湖。潭城最近可真热闹。」
邱昊让身後的白衣女子递上了一个暖手炉，与邱全对上一眼，两人互相交换眼神的样子被邱昊看在眼里，勾起了嘴角，「我们不妨让那边更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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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书寒并没有很相信石景秋的话，如此直白地着他小心一个人，在靳书寒听来总有几分奇妙。何况他所理解的石、莫二家的关系自是不好，会否成为当中棋子也是说不定。
不过这句话也令靳书寒有多一分警剔，这两人都不太应该相信，还是保持着几分距离更佳。
只穿着里衣的靳书寒坐到桌前，想起又要告知靳凌傲最近的事便又有几分苦恼，他何谓无故停在这般，何时进退倒是自己不知道的事，也不知如何再看靳凌傲交代。且他写了好几分信，却没有一封回覆也让靳书寒有几分担忧，又想起那个黑衣人就更感毓仁村奇怪之事未免太多。
想到莫诗诗醒来时坚称当时与小夏一起喝酒，之後想回到莫家、经过那河时忽然听到一阵好听的笛声，便不由自主地到达河边，小夏在她几步之遥，并未走近河边，就在莫诗诗转身想唤小夏过来时，就被人拉住脚踝掉了下去，最後一眼就是见到小夏脸色大变快步扑过来。
靳书寒不信鬼神，但听着莫诗诗的话也不由得想，莫非，真有河神？莫诗诗说完这番话後，石景秋便亲自去问小夏，但究竟说了什麽、问出了什麽，却没有人得知。
忽地觉得在这里显得很是被动，他每步行走都似乎在某些人的眼里，一步一步像在跌入什麽人的陷阱之中。他略带苦恼地闭上眼睛，既苦思接下来的步伐，又苦思要如何向靳凌傲交代事情。就是这刻，靳书寒蓦地睁眼，反手将桌上的茶杯向後方半掩的窗户扔去。
接连两个茶杯也弹出，终逼得那抹身影露在身前，就是这一眼，靳书寒也能断定是一个男子。他急步赶上，怎料未走几步，那人就在房门之外几步的树下，似在等自己。
靳书寒心想这里真多这些神秘人，「阁下又是所谓何事？」
「是莫老爷着我来的。」
靳书寒一愕，又笑道，「阁下深夜来访，就说一声是莫老爷说的，你认为我这般便会信？」看其身法手势，显然远高於莫晃，就是不知和自己相比，究竟是谁更本事，「阁下又如何取信於人？」
「无妨。莫老爷说他第二个条件是请你带走其女儿，他不想自己的女儿做河神之妻。」
他早就想到第二个条件必是与莫诗诗有关，这般说倒是合情合理，靳书寒也不知对方是否真的莫晃的人，他也未特别在意，只是问：「我如何可以带走莫姑娘？」
「请莫姑娘易容成小夏姑娘不就成了吗？」
靳书寒脸色一变，觉得听了什麽可笑话，「我可是要救出小夏才请莫老爷帮忙，那莫姑娘装成她，那小夏又要如何？」说完之後自己也是暗感担心，刚才一气之下又是声声“小夏＂，就不知对方会否听出什麽。
而对方似无所觉，反而怪异地看着靳书寒，不屑地道，「你当真不知？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阴谋，而策划人正正就是小夏姑娘呢。」他翘着手，「你根本无须担心她，还是担心自己更好吧。」
「你究竟是谁。」
「如果你够聪明的话，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那人似乎也不欲多言，双手抱拳便腾空而起，靳书寒也无意阻止对方，脑中还在细想这人的一番话，倒不可能是三言两语便相信，但要说如此不在意，那就更不可能。
小夏也不过是认识好些天的人，虽信任她多於村内各人，也不代表他从不怀疑，本来他就怀疑当日的黑衣人是小夏，但若是当时她和莫诗诗在一起，那麽即还有第三个武艺高强的人就在这村里，而这个人还没有在自己面前显露自己。
他想到刚才的人，不由得深思究竟莫晃身边为何需要这种厉害的人，然後又在想他刚才所带来的讯息。最後便是想起似乎接下来的信要写仔细一点，最少要着剑庄的人调查一下这里的人。
当他终於拉开抽屉的时候，脸色顿时大变。
──不要再揭露你的身份。靳书寒。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