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公会的人没有再折回来，他们的营地理所当然成了森林里小动物们的游乐场。冬天最後一场雪过去时，莱恩仍然没依照（他单方面承诺的）契约内容研究猎鹰的身体。猎鹰没有特别去提醒莱恩，他不认为莱恩会忘记他的契约，莱恩也默契的不以猎鹰的身体为任何藉口。
等到雪融的时候，猎鹰不晓得和林木岩的小动物去了哪里，回来时脏兮兮的一身烂泥。莱恩嫌恶的往旁一退，嘴巴上跟着嫌弃：「你很脏欸！」
「你不问我和那些小动物去做些什麽？」猎鹰反问，这让莱恩意识到猎鹰一整个冬天似乎都和他在林木岩内闲晃，偶尔逗逗小动物，看着他们互相猎食、互相取暖的度过一整个冬天。
「那，你们去做些什麽？」莱恩顺势问道。他确实有些好奇猎鹰究竟和小动物们出去做了什麽事，或者说，猎鹰自己又做了什麽事。
「真敷衍。」猎鹰笑着评价。
「我有做表面功夫吗？我都是真心的。」莱恩立刻反驳，他和猎鹰相处了整个冬天，熟稔到足以相互调笑，「你决定在林木岩待下来了？」
猎鹰点了点头，「我不是人类，魔法公会的人只是把我当作工具使用而已。那些他们不好插手的肮脏事，最後都会落到我手上。」
「我倒认为那是他们待在实验室里太久了，身手连个普通的剑士都比不上，加上自以为高贵的臭德性，促使他们把你制造出来。」莱恩摆了摆手，对魔法公会的魔法师一点也不留情，「留下来也好，那种地方待久了总是受制於人。」
猎鹰的表情有些微妙。他看向莱恩，久到莱恩头皮发麻（莱恩快要有这种错觉，好像他还是个大活人似的）的时候，猎鹰开口：「我发觉，你似乎把我当作人类。」
「我在这里太久了。」莱恩说，他心情很好的哼着歌，在猎鹰身旁绕着圈圈，「那些毛绒绒的小动物都是我说话的对象，把你当成人类并不是什麽特别的事。我相信魔法公会的那些老家伙们也是想创造出类人的工具，进而把你制成人型，模拟人类的运作方式。」
一个几百年前、与消失的遗迹共存的魔法师，称呼那些上了年纪的人类魔法师为老家伙，猎鹰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但他一个人造品和一位鬼魂魔法师进行人类实质意义上的交流，说起来更不可思议。
「但我依然不是人类，只是供人类使用的工具。」猎鹰乾巴巴的说道。
莱恩忽然停在他面前，他伸手摸上猎鹰的胸口，在那底下是泛着冷色光源的魔法光球，「那麽，你认为你和人类有什麽差别吗？」
「我不晓得。」猎鹰诚实的回覆。莱恩是个鬼魂，他是位在历史留下痕迹的魔法师，自然知道他的动作隐隐对猎鹰带来威胁，但猎鹰并未因此退怯，「但我从不认为我是一个人类。」
莱恩没趣的收回手。他撇了撇嘴，指了指猎鹰说道：「你现在和我对话，这样不就是了？」
猎鹰完全不认同，但莱恩不打算听他的反驳，连带的，连猎鹰一身烂泥的理由也不好奇了。林木岩这麽大，只有他一个鬼魂和猎鹰一个人造品，猎鹰没说的事他或早或晚都会知道。
他们在林木岩度过不少个日升日落，在某一天莱恩心血来潮的营火谈话，猎鹰终於得知莱恩可以摸到东西的原因。那是莱恩刚成为鬼魂不久的事。起初林木岩周遭有着不少事情吸引着莱恩，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莱恩对林木岩的四周了若指掌，除非有外来者误闯，不然没有多少有趣的事能让莱恩消磨没有终点的时间。
莱恩後知後觉的想起林木岩的广大，在她失去的过往有着埃勒人的繁华，埃勒人的历史都在林木岩里。他回过头来，往内探索林木岩世代累积、却被埃勒人抛弃的所有事物。他走遍林木岩的每一栋建筑，和图书馆架上的书籍对视，在演算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创造了可以供他取物的魔法。
魔法的成功令莱恩了解到埃勒人的野心。他成了林木岩的旁观者，看着林木岩内的书籍、物品一个个诉说林木岩的故事。雨季来临的时候，莱恩可能会点上一把营火，藉着火光假装自己还是个人类，正在进行有趣的营火阅读；有的时候莱恩流连在月光之下，手里捧着从某一间民房里摸出来的家族日记，看着一个埃勒人平民家族的兴衰。
那些不是他承担的过往，却又是他守护的一切。
有些时候莱恩会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那个人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替他守护他的林木岩。
那是一个惬意的午後，莱恩的手边放着一壶热茶——埃勒人备受森林的眷顾，在栽种方面拥有人类之中最杰出的技术，种植出来的茶叶不但高档，同样也是莱恩喜爱的口味——和一块玛德莲蛋糕，手里拿着羽毛笔修正他推导魔法的演算方法。
他推导一个段落，卡在一个参数厘不清，没办法再往下运算。遇到瓶颈的时候莱恩习惯吃上一些甜食转换心情，放在他手边的玛德莲蛋糕正是为此而准备。莱恩拿起掺加柠檬皮的蛋糕，就见那个人坐在书桌的另一侧，端详他好一阵子。
林木岩的事情很多，那个人鲜少有完整的时间和他相处。莱恩对他笑了笑，问那个人有什麽事，不然怎麽抛下林木岩乱七八糟的事务，来到这里看一位魔法师进行与埃勒人们无缘的魔法研究。
那个人和他提了林木岩——或者说，是埃勒人整体的状况。他掌管所有埃勒人的事务，有些难以下定论的事情会拿来和莱恩参详。那时候莱恩没有感觉，事後回想起来才发觉那个人语带保留的告知埃勒人要撤离林木岩的决定。
没有详细的议政过程，同样的，没有他下决策的原因，只有他们埃勒人要撤离林木岩的结果。
莱恩知道他们招惹了麻烦，但那个麻烦是埃勒人极为内部、极为机密的消息，虽然他和那个人的关系相当亲密，但他并不位於埃勒人的权力中枢，那个人不说，他自然不方便过问太多。
那个人向他提出了请求，也是他唯一一次向莱恩提出的请求。他恳求莱恩守护林木岩，直到他们避过灾祸，从远方归来。
那时候莱恩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为他们只是需要一名强大的魔法师，替代埃勒人镇守在林木岩，後来他确实是镇守在林木岩，只是是以他不曾想过的形式。
莱恩说完他的故事，猎鹰再把一根柴火放入他们的营火。火堆带来的温暖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大，但闪耀的光火却在他们脸上映下斑驳的痕迹。
「然後呢？」猎鹰忽然开口，在劈啪作响的火花声顿时被他的声音压了下去，「你不曾想过的形式是什麽？」
「林木岩很大。」莱恩回了一句不相干的话，看似没有回答猎鹰的问题，「如果你能找到林木岩底我所看守的禁地，你就会知道那是什麽形式。」
猎鹰漂亮的眼睛看着莱恩，莱恩不晓得他的眼底看到的究竟是什麽。一个类似人类的机械人造品，在他那个年代，魔法和链金或许都还未到达那种技术。
猎鹰勾起了笑容。他低低笑着，对莱恩说道：「我会的。毕竟不是任何一个人有机会近距离的探索林木岩。」
猎鹰的反应和一个真正的人类没什麽差别，莱恩默默想，这样的一个人造品，如何不把他当作一个真正的人类看待？
在那之後，莱恩开始实现他的契约承诺：研究猎鹰的身体构造与组成原理。魔法公会不愧是魔法公会，有些巧妙的机械靠着精密的链金技术，妥善的处理了魔法不能处理的一些问题。魔法公会就是这点好，有些研究上的问题还有链金术师的协助，虽然链金不是魔法的范畴，但在制药或者是制造物品、零件以及组装上面确实具备相当的便利性。
莱恩把猎鹰全身上下研究个遍，只差没把猎鹰拆开来研究。莱恩很想这麽做，但理智告诉他，一旦把猎鹰拆开来，或许他没有办法把猎鹰组装回去，毕竟他在链金方面不是很在行。他的链金能力只够辅助他制作魔药罢了，要制作精密的器械或者组装，他有很大的机率会失败。
他大概的把猎鹰身上的原理弄清楚，又一个夏季过去了。莱恩踏在落叶之上，他是个鬼魂，没办法像个大活人那般将落叶踏出碎裂挤压的声音，但这并不妨碍莱恩游走在秋天的景色里。
落叶为林木岩染上一层漂亮的橘黄色，在夕阳的照耀下成了一片蔓延的红火。莱恩走了一会路，坐在巨石修葺而成的墙上，林木岩和她身边的森林尽数收在他的眼底。
秋风吹遍整片林木岩，带起一片又一片的落叶，彷佛热烈燃烧的巨大火焰。莱恩又想起半月镇的庆典。半月镇的庆典期间会燃烧一个巨大的营火，所有的活动围绕在营火周围，包括他们向男女伴求偶的舞蹈也是围绕在营火周围发生。
他参加过不少次的庆典，从他小的时候就想着要带他未来的伴侣一同参与他们的庆典，然後在所有人的面前，他的父母、死党、邻居、朋友、赋予他古老符文的大地……在他们的见证下，向他的伴侣求爱。
莱恩已经不记得庆典的流程了，但他始终记得从来不曾向人跳过的舞蹈。每个半月镇的人们从小都会学习求偶的舞蹈，为的就是在庆典期间向心仪的对象表白，以星月大地为证，他们在求偶时立下的誓言将为他们的承诺。
「原来你在这里。」
不知何时，猎鹰来到莱恩身後，同莱恩一齐向下眺望林木岩周遭的森林。莱恩歪过头，看着猎鹰好一会，忽然从墙上跳起来，急急对猎鹰说道：「你站在那儿别动！」
猎鹰如同莱恩嘱咐，站在原地等待莱恩的下一句指令。但莱恩没再说出任何一句话，他以猎鹰为圆心，划开他的脚尖，朝猎鹰跳起他最为熟悉，却从来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并且收下的舞步。
那是一个热情奔放的舞蹈，猎鹰有些发愣的看着莱恩。他彷佛在莱恩身上看到了花开与花谢，又有着什麽在其中，恒久不灭。
莱恩身上沾染了夕阳与落叶的颜色，平时灰白的人影有了色彩，但在猎鹰的眼里却仍然不够。莱恩应该和所有的人类一样，拥有各种颜色才对，而不是成了鬼魂，只剩下灰白的单调色调。
莱恩忽然贴近他，鬼魂若有若无的质感在他的身周回绕，猎鹰忽然想到先前莱恩在研究他的身体时似乎也是这样，看起来触手可及，却又无可碰触的遥远。
猎鹰垂下他的眉眼，水晶制成的双眼倒映着莱恩的身影。
莱恩的舞步最後在他的怀里停下。如果莱恩还是个人类的话，猎鹰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呼吸，而不是这种若有若无的触碰。
「之前我曾经提过半月镇的求偶舞蹈。半月镇的庆典是在秋季收成的时候，连续举办好几个日夜——」
莱恩後面的话嘎然而止。
因为猎鹰低下头，轻轻的吻了他。
他从来没有机会跳给那个人看的舞蹈，最後给了一个魔法公会的人造品，而那个如同人类的人造品给了他最真实的回应。
莱恩感觉不到猎鹰的碰触，但他可以感觉到猎鹰的动作有些小心翼翼。
曾经，他想像过自己的伴侣会是什麽模样。那时候他还小，对伴侣这个名词的概念很是模糊，约莫只知道像他的父母那样，就是受到星月大地认可的一对伴侣了。他见过他的母亲为他的父亲拔白头发，好让他父亲一头深褐色的头发不显得斑驳。或许是他父母之间流动的气氛太过美好，莱恩只是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们动作。
莱恩忽然想哭，但他做为鬼魂，没有办法哭泣。他想按住猎鹰，狠狠的与猎鹰接吻，但他摸得到猎鹰，猎鹰却无法感觉到他。
他只能随着猎鹰的动作做出相对应的动作，幅度不大，但小心翼翼的动作。
「从今往後，有我陪你一起守在林木岩。」
猎鹰侧过头，在莱恩耳畔说低声说道。
猎鹰是人造品，莱恩无法在猎鹰的承诺中成立契约，他不需要，同样的，他也不认为猎鹰的承诺需要契约的束缚。契约这种东西源自於语言的力量，莱恩背负着上古符文，自然能够感受到流动在语言之中的束缚。
「那可是没有终点的承诺。」
「我知道。」猎鹰说，「但你是一位魔法师，我会信守我对你的承诺。」
莱恩侧过头，看向猎鹰因链金雕刻宛如真正人类的侧脸，忽然觉得如果这样一直到了世界的尽头也不错。
※
也许是多了一个人的关系，再过来的冬天不至於令莱恩整天面对白皑皑的雪景发呆。他们做了不少人类才会做的事，比方说，打雪仗，虽然只是猎鹰单方面的丢掷雪球，莱恩单方面的闪躲，整体来说仍是比莱恩自己一个人在雪地里晃荡要来得有趣；夜晚莱恩则拿着林木岩里的书籍，带着猎鹰在星空之下辨认行星。除了书籍长久以来保存不良，书页有些破烂禁不起摧残、些许的字迹难辨之外，莱恩几乎把星图上的星座都教给了猎鹰。
有的时候，莱恩在林木岩的周遭晃荡，进行例行的巡逻——那是他为自己订定的工作内容，不然他在林木岩的生活乏善可陈——猎鹰则在林木岩的底部进行探索。埃勒人在林木岩生活了上百年，短短的时间，猎鹰仅止於熟悉林木岩的行政区域划分，那些尘封的过往他一无所知，也不容易理解。正如莱恩所说，林木岩很大，他花上数百年的时间成了林木岩的鬼魂，而猎鹰花上一年的时间还不曾真正了解废弃的林木岩。
冬天鲜少会有人类（或其他种族）误闯林木岩，除了猎鹰和魔法公会的人以外，数百年来莱恩在冬天见过的人类屈指可数。通常莱恩会让人在林木岩的外围稍作休憩——冬天对多数的生物而言，终究是个艰困的季节——但再深入林木岩，迄今为止只有猎鹰一个人造品有幸往里探索。
春天时莱恩带着猎鹰来到林木岩背後的山林，那里有着一大片的淡紫色花海，莱恩记得那是某一种山花，他曾经在链金药剂里加过这种山花，但要他说出名称，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猎鹰不在意莱恩说不说得出山花的名称，他们在花海里徜徉，直到离开的时候遇到一只结束冬眠、外出觅食的棕熊。
莱恩是个鬼魂，棕熊对他来说没有威胁，但猎鹰不一样了，他有着形体，身躯又是由金属制造，对棕熊来说相当显眼。他们安静的、谨慎的潜行绕过棕熊，然後在回去林木岩的途中大笑出声。如果莱恩还是个人类的话，他认为猎鹰绝对是个棒极了的夥伴。这也有可能是因为猎鹰在魔法公会和一群魔法师往来的原因，但那种默契十足的感觉确实令莱恩印象深刻。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在某一个夏日吓跑了进入林木岩过夜的兽人旅队，冬天的时候莱恩趴在猎鹰的身上，再次研究魔法和链金融和的奥妙，并且不断的在猎鹰身上找寻灵感。他们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如同一对人类伴侣过上见不到终点的日子。
但猎鹰终究是个人造品。莱恩在林木岩待得太久，忘记了就算是揉合魔法与链金创造出来的物品，仍是有它的极限。更何况，猎鹰的能源来自於他的胸腹之间，由魔法打造的能源球体。
猎鹰不再频繁的出现在莱恩身侧。起先莱恩没特别去注意，泰半时候，猎鹰不是在林木岩底部探索，要不就是在林木岩周遭观察是否有不寻常的活动发生，人类（或其他物种）在森林活动的痕迹可以告诉他们很多事情。猎鹰花费不少时间在林木岩的底部进行探索，甚至进入林木岩的政治核心地区。那不是什麽严重的事，毕竟是他允许猎鹰自由的走在林木岩的各个区域，包括他真正为林木岩把守的地点。莱恩不介意猎鹰的闯入，他总觉得猎鹰似乎在林木岩里寻找什麽东西，却不令他知晓究竟在找寻着什麽。
莱恩并未特别过问猎鹰的举止，但他在某个天空烧红的傍晚时分，见到猎鹰的动作似乎有些凝滞。
那一点停顿不是很明显，但莱恩还是看出来了。莱恩不确定猎鹰身上发生了什麽，但那是一个警讯，清楚的警讯，令莱恩不得不谨慎的面对。猎鹰是人造品，除非毁损，否则猎鹰不应该像人类一般面临可以预期的损耗。
莱恩不懂链金，林木岩有少许的链金书籍，真正深入魔法与链金跨领域的书本少之又少，埃勒人不懂魔法，更不可能用心去经营这一块的链金知识。对於猎鹰身上的问题，莱恩无从下手。
他在星空下认真的想了想，觉得还是找猎鹰的身体查明状况较好，如果只是缺少一些零件，或者是当初对猎鹰进行链金的链金术师技术不到家都有办法解决，可能有一些时间上的问题罢了。年年有人误闯林木岩，总有那麽几位是魔法师，或者链金术师。
莱恩的想法还来不及实现，猎鹰再度消失在林木岩充满秘密的底层。这一回，猎鹰没消没息了数天，莱恩几乎要以为猎鹰迷失在林木岩的地下道里。然而猎鹰早在数年前摸熟了地下道的脉络，加上魔法公会为他身上安装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功能，地下道犹如猎鹰的自家後院，要他在里头失去方向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得越多，莱恩越发担心。他想着自己是否应该下去林木岩的底层寻找猎鹰，整座林木岩——不，应该说是林木岩和她周遭的大地——忽然震了震，自他的脚下传来一阵低低的哀鸣。
莱恩觉得不对劲。
所有的事都不对劲。
他认得那一股来自林木岩深处的低吟。很久很久以前，当他真正成为驻守在林木岩的鬼魂时，他曾经听过那股撼动林木岩的声音。
莱恩拔腿狂奔，前往声音所在的地点。他不是很喜欢那个地方，成为鬼魂以後他一直尽可能的避开那个地点，但那个地方出事又不可能不管。
那是林木岩的核心，整个林木岩真正不让外人碰触的一切，也是他成为鬼魂醒来的地方，隶属於埃勒人统治阶层的皇家地牢。
※
数百年前，莱恩答应了林木岩的统治者，守护林木岩的请求。
那是他关系最亲密的人，也是他最想带回半月镇跳上求偶舞蹈的人，他舍不得拒绝对方的请求。林木岩是那个人最重要的一切，莱恩理解他对林木岩的重视，他考虑的不多，便答应对方的请求。
没有人知晓埃勒人惹火了哪位神只，或许某些更高等的生物知道，但他们不会掺和人类的任何事情。莱恩以为他们招惹了远方的麻烦，可能是精灵，可能是其他地方的人类，导致埃勒人的败退，因而需要自养育他们的林木岩撤离。
当天晚上，林木岩的统治者把莱恩压在床上，进行一场温柔又冗长的性爱。待到他醒转时，他不是在他熟悉的床褥里，而是在阴暗潮湿的地牢。
他的衣物尽除，身上的痕迹在跳跃的烛光底下显得刺目，而他的人，他心心念念想要跳上一支求偶舞蹈的男人，正衣着完好的站在他的对面。
「为了我。」那个人这麽样的告诉他，「为了我的林木岩，我必须这麽做，莱恩。」
莱恩全身的重量仰赖手铐吊着。似乎怕莱恩逃走，那个男人让死灵法师喂食难以集中精神的药物，并且在莱恩身上下了数道禁制。这样一来，除非莱恩的意志足够集中，不然他不太容易成功施展他想要的魔法，就算他背负着上古符文也不好逃脱。
药物很快起了效果，莱恩的意识昏昏沉沉，很是难受。他知道那个男人不会放过他，他已经答应了那个男人的请求，而那个男人下定决心要杀了他，绝对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地牢，就连协助行刑的死灵法师当初还显眼的在他眼皮底下走来走去。
莱恩曾在人类帝国最为繁华的首都待过一阵，在那里，什麽样背景的人都有，是以他当时未把不应该出现在林木岩的死灵法师放在心上。莱恩觉得有些讽刺，那个男人为了他下足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他最不会对付的死灵法师来对付他。
冰冷的刀锋贴上莱恩的小腹，一路上滑来到莱恩的胸前。莱恩的力气已被药物抽乾，只能绵软的挂在墙上，任由他人宰割。
少许的液体自他的身上滑落，随後是穿膛而过的痛楚。那是一种尖锐的、席卷莱恩全身的疼痛，但那都不如他心里的难受。
莱恩撑着最後的一丝力气，想要把那个男人的眉眼看得更加清楚，却被死灵法师粗暴的折过他的头颅，真正的咽下最後一口气。
再然後，他成了鬼魂，自林木岩的皇家地牢醒来。他的远古符文与林木岩共享，在他的身上流动，同样的，也在林木岩的内部流动。
那些都是他在林木岩徘徊，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悲伤。莱恩不介意猎鹰看到那些东西，他留下猎鹰在林木岩，就有对方会见到他的过往的准备，猎鹰却做了某件事，动摇了林木岩与他的共存。
莱恩不是没尝试过摧毁死灵法师的法阵，但他发现那个男人让死灵法师剥夺他的远古符文，令他与林木岩共存，直到埃勒人回到这片土地为止。在那之前，莱恩将守在这片无人之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
莱恩穿越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跨下破败的阶梯。地牢这种地方无论过了多久仍摆脱不了阴森晦暗的气息：死囚飞溅在墙上的血迹成了时间无法磨灭的黑渍，各种拷问凌虐犯人的刑具散发着不祥的味道。
越靠近关押莱恩的牢房，莱恩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他不晓得会在里面看到什麽东西，但这是他的林木岩，那是他的猎鹰，无论哪一方都不能出事。
莱恩压下他对这个地方的厌恶与排斥，进了曾经关押他、并且行刑他的牢房。那个男人待他相当不错，他们是在空间最大、花样最多的牢房里杀了他，虽然莱恩没用上各种刑具，但牢房曾经带有恶意的杀戮气息仍是令莱恩反感。
猎鹰确实在里面。他背对着莱恩，坐在牢房之中，似乎在看着什麽东西。
「……猎鹰？」
猎鹰没有反应。
莱恩走向前，发现他的骷髅已经被猎鹰自墙上拆了下来，平放在猎鹰的膝上，当年死灵法师为了禁锢他画在地上的魔法阵并未遭受任何的破坏。
他绕到猎鹰跟前，慢慢的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猎鹰一双水晶制的眼睛没有反应，只是低垂着、专注的看着躺在他膝上的骷髅。
莱恩伸手在猎鹰面前晃了晃，随後掀开猎鹰的衣物。在他胸腹之间的那一块魔法能量已经失去光芒，只剩金属环圈空空的昭示里面曾经装有什麽东西。
莱恩放下手。他茫然的环顾四周，许久，他缓慢的爬到猎鹰的膝上，与自己的骷髅重叠。
然後，他闭上眼睛。
一切都只是他的梦境而已，莱恩想。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又会见到他的猎鹰用水晶制成的双眼看着他。
--完--
※注
埃勒人：Eller原文为德文，意为住在森林边的人
林木岩：Wood-Rock
半月镇：Half-MoonTown
《灭绝的埃勒人与消失的林木岩》：TheExtinctionofEllerandTheVanishofWood-Ro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