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深又回到穴居的生活。但「又」这个字成郁用得不太贴切,他本来就一直过着穴居生活,只是在期待与失落之间成郁变得比以往更在意他的踪迹。在厨房里默默掐掉豆芽的根部,成郁百无聊赖倾听外头的动静,每当黄深出来上厕所,或是接听电话,她的注意力就会全数飘到他身上。
现在这是今天第二通电话。第一通似乎是无人接听,他沉默的挂回,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第二通总算接通,黄深话说得很生涩,不太自在。
「不好意思,我最近会过去打扰……对,拿个东西……是信,一封信。好多年前寄过去的,我一直没机会过去拿……还留着吗?」黄深声音提高了些,语有庆幸,「太好了,我等等就过去。好,谢谢你。再见。」
挂上电话後黄深和她报备说要出门去,成郁看他眉头皱着,似是心事重重,顺口问起,「去哪?」
黄深整理大衣立领,心不在焉,「我爸那里,很快就回来。等等你会用车吗?」
成郁记得黄深提过他与各自成家的父母关系疏离,今年过年也没回去,这次会过去说是要拿一封信,那封信对他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没关系,我骑脚踏车。」她将豆芽扔到盆子里掏洗过一遍,沥乾水时想了想,又说,「回来的时候小心,刚刚杂货店阿姨说那里在清排水沟。」
「好。」
黄深应得迅速,坐在廊上屈起脚穿鞋,成郁回头望时,只见他瘦高的身子已跨上机车,油门一催缓缓扬长而去。她回过头继续料理肉丝,腌着肉时她的思绪飘到黄深脚底宛如生根的那一天,他一动不动,好像被施了咒术一样静止。
成郁猜那可能是後遗症,和他之所以定居这宁静小镇的理由有关。「所以罗正口中那个学长到底後来怎麽了呢?」她仰起头,叹气。
黄深果真不久後就回来了,手里紧紧掐着封信,坐到走廊上盯着信封看,却迟迟没有拆开。早就自顾自吃起午餐的成郁见状,既是怜惜又是无奈,搁下筷子,走到他身边轻手轻脚的坐下。
黄深留意到她的动静,先是一声不吭凝视她,而後又低头,「……朋友寄给我的信。」
「陈佑良?」
「嗯。罗正跟你提过?」
「没有,猜的。我之前进你房间拿毯子的时候看到照片,後面写着我不认识的名字。」
「哦。」黄深不太在意,心思全数系在信上头。「毕业时照的……」
「……那你朋友,他发生什麽事了?」
黄深闻言,恍惚的瞅她一眼,「应该是过世了。」这句话令他相当难受,因为成郁见他拱起了肩膀,眼眶染上红色,但他终於拆开了信并开始阅读。「他葬礼之前这封信寄到我旧家地址,但我没去拿,那时候我还太胆小。虽然现在也是。」
成郁并未预料到会是这麽哀伤的答案,一下子胃口尽失。她的手攀上黄深紧绷的肩膀,不敢施太大的力,然而黄深仅是空出一只手,牢牢搭在她手背上。他看信的速度不快,原以为他会露出点欲哭无泪的表情,但是他看起来相当平静,但手掌心还是出了点汗。
她想黄深已经准备要面对一些积了好几年,可能早已生灰的事。成郁不禁觉得男人好似害怕自己失控一样,才以压抑来维系暂时的平和。如果不主动,大概是永远问不出这些事的,成郁真不晓得这样把苦闷吞进肚子里有什麽好处。
黄深看完信後吐出一口长气,思考会儿,抿紧唇将信撕碎。他的眼眶还是很红,成郁倒宁愿他哭出来,於是就替他倒来一杯温开水替他暖暖身子,看能不能让他放松些。
「写了些什麽?」
「道别。」黄深灌了一大口水,声音沙哑,「还有道歉。」他把那叠碎纸递给她,没有看她,「帮我拿去扔掉吧。」
成郁伫立在他面前,没有顺从的接过手,而是扭紧眉头瞪着男人发红的眼。她撇了撇嘴,把那叠纸片随手摆到一边,接着跪下倾身向前抱住黄深。
「这哪能说扔掉就能扔掉。」成郁也懒得去理会这样的举动算不算造次,脸颊贴在他的肩头嘟嚷,「你得先要承认自己的确悲伤才能走出去,继续否认下去,我看你的胃迟早会穿孔。你不妨就好好发泄一下吧,我答应你我不会偷看。」说完还真的紧紧阖上眼睛。
黄深没有回话,只是一动不动任她搂着。过了会儿,她感到男人反手揽住她肩膀,轻轻将她的头安置在他肩窝紧拥,在她耳边低喃。
「我没告诉罗正,也不敢告诉他,在我朋友死前我曾见过他一面。」
「如果我那天不把疑惑藏在心里,再问他一句到底要去哪里,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一直在想他之所以会来见我,是不是希望我能够劝阻他?」
「……不过事到如今,都没差了。」
然後她听到他的哭泣声,微弱得像是老收音机里的杂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