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很别扭，尤其是在宇文谦面前大哭过那麽多次，还曾经几度失控，每次再见到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无法坦荡。
然而当时的我才只是小学生，这种情绪其实不会持续太久，加上宇文谦总是会突然出现，久而久之，我似乎也渐渐习惯他的存在。
「你现在睡觉还会做恶梦吗？」宇文谦翻了一页《读者文摘》，漫不经心地问。
「你知道我梦境的内容吗？」
他耸耸肩，「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有继续梦见吗？」
「最近没有。」自从我和阿姨、阿嬷的关系改善了之後，那个梦便消失无踪。
可是偶尔，很偶尔，当我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时，会涌上一种失落的感觉，然後我会很紧张地从床上爬起来，偷偷去查看阿姨或阿嬷在不在家，我怕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所以你现在气色好多了。」宇文谦微笑。
「因为睡得比较好，吃的也比较多。」手上的书翻到最後一页，结局依旧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宇文谦瞄了一眼我手上的童话书，「既然已经不会再做恶梦，为什麽午休时间还要来图书馆？难道是因为你真的很喜欢看童话故事？」
「这个问题我才想问你，你明明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为什麽老是会过来这里？而且还是午休时间？」
「因为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藏书不多，跟你们学校比差多了，所以我当然会想过来。」他说得很理所当然，顺便还晃了晃手中的那本《读者文摘》。
「所以你是跷课？」
「反正我又不睡觉，就中午这段时间而已。」
我斜眼看他，「你不怕老师跟你爸妈告状？」
短短一瞬，我发现宇文谦的神情一僵，拿着书的手似乎微微颤抖。
他勉强笑说：「不会。」
「是吗？」
「是啊。」他笑了笑，继续低头看书，却久久没有翻页。
自从我拿原子笔戳伤自己的手腕之後，班上同学都与我保持距离，深怕一不小心又踩到我哪条疯狂的神经，我伤害自己事小，哪天如果我还伤害了他们怎麽办。
所以他们待我客套而生疏，只有古一杰偶尔会来跟我说话。
「你不用出於内疚来找我，这样反而会让你在班上难做人，实在得不偿失。」在某堂课的小考後，当古一杰刻意问我考得如何时，我这麽告诉他。
「我并没有……」他似乎被我说中了心事而耳根泛红。
「没关系，谢谢你。」
「因为宇文谦要我多照顾你……我是希望班上同学可以解开对你的误会。」
「喔，不用了，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我摇头婉拒，「而且你才要多关心宇文谦，他中午老是跷课来我们学校的图书馆，这样他爸妈不会……」
「等一下，你不知道吗？」古一杰神情古怪，打断我的话。
「知道什麽？」我有些莫名其妙。
「宇文谦没跟你提过？」他一脸讶异，「你有跟宇文谦说过这些话吗？」
「什麽话？」我皱起眉头，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爸妈什麽的。」
「有，我前几天才问过他，他说他爸妈不会管他。」我回。
古一杰神态凝重，左右张望了下，压低声音说：「宇文谦住在我家附近，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古一杰接着说：「我家附近……是育幼院。」
我猛地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的意思是宇文谦他……」
「听说他父母是私奔成婚，死於一场意外，不过他妈好像在病床上撑了很久才过世，所以宇文谦不太喜欢去医院。之前他愿意去医院探望你这麽多次，我觉得很惊讶。」古一杰皱起眉头。「他父母双方的其他亲戚都不愿意收留他，所以将他安置在育幼院。」
「可是宇文谦说过他有哥哥……」他说他哥哥喜欢看《读者文摘》，也说过他哥哥没有酒窝。
「那是育幼院里的哥哥，他把他们视为兄弟姊妹，有两个和他同年，叫阿太跟凯翔，他们三个常常玩在一起。」
我脑袋里不断嗡嗡作响。
宇文谦面对我的时候，他心里是怎麽想的？
我一直认为自己很可怜，认为自己是最寂寞的人，认为所有人都不理解我的痛苦。
所以当古一杰嘲笑我的时候，我用可怖的话语攻击他。
当另一个男生对我恶言相向的时候，我伤害自己来吓唬他。
当爱着我的阿嬷为我流着眼泪去找宇文谦的时候、当阿姨不喜欢我却还是让我有得吃有得穿的时候、当我认为妈妈抛弃我是天大不幸的时候、当我居然对宇文谦大喊「我宁愿死掉」的时候───
「死亡才是一切的结束，因为你永远也无法改变，也看不见改变！」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对於自己的无知感到可耻，我以为自己最可怜，将自己的悲伤无限放大，却从来没注意过宇文谦心中的悲伤。
「我很寂寞。所以，我一直在找跟我一样寂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