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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家便利店後,骆子贞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莫名其妙地,成为别人的竞争对手,而这个别人,还是那条大鲤鱼,除此之外,她更不能理解,为什麽今天本来一再告诫自己,千万要按耐着性子,好好把想讲的话都讲完的,就连杨韵之也叮咛交代过,对一个失恋的人,要体谅对方随时可能波动的情绪,千万不能过度操切,也不可以表现出平常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势,结果呢?为什麽自己还是气呼呼地走了?所有本来她想讲的话,也只讲了一半而已。
今天来找大鲤鱼,骆子贞有两件事情要提,其一是她认为自己或多或少,造成了别人感情里的困扰,而她最讨厌的就是被误会,所以李于晴若不介意,她是真的很有意愿,想找那位谢小姐做点解释,结果这第一件事都没能讲完,第二件事当然也更完全没有开口的机会,偏偏有些一时被冲昏头而没能说的,其实才是自己真正的来意。
昨天晚上,她一直认真研究着几张来自部门里的设计图稿,细细琢磨了一番,总觉得不是很满意,眼看着快要接近周年庆的筹备期,她压力顿时又大了起来。饥肠辘辘,又不想把家里唯一懂烹饪的姜圆圆给叫醒,她自己走到厨房,看了又看,最後决定喝个牛奶,吃几块饼乾就好,然而一转眼,看到置物架上的果汁机,她又呆愣了一下。
那是江承谅送的小家电之一,这台果汁机号称功能多元,业界无可比拟,而它的要价更是惊人,当初送来时,江承谅说产品尚未正式上架,价格也还没确定,但後来骆子贞在网路上查询过,发现它居然在折扣後还要近万元。
这件事本来已经过了好一阵子,记忆也都淡了,但这一晚,一边喝着牛奶,她忍不住拿起手机,想传个话也好,或许能对江承谅说些什麽,只是想了又想,最後还是作罢,反倒是当牛奶喝完,正打算洗了杯子要睡觉,江承谅却先用手机传话,问她睡了没有,而「还没」两个字刚回覆过去,跟着这男人的电话就打来了。
那一聊,聊了又快二十分钟,虽然大多是些不着边际的内容,尽讲些工作上有关的事,但聊到最後,骆子贞忍不住告诉他,说自己在发现那台果汁机的售价後,心里感到非常惊讶。
「你也知道那只是订出来的售价嘛,真正在卖的时候还有折扣呀。」江承谅笑着说:「况且我还是公司内部的员工,买台果汁机,少说也能便宜一大半。」
「打个对折也要五六千块吧?你不觉得这礼物贵重过头了吗?」
「关於送礼呢,我舅舅曾经告诉过我两个道理,第一,他说选择礼物的标准,不在於价格的高低,而是收礼物的人,对方是不是真的需要。」
「就算对方实际上真的有需要,但送礼人在价格方面,还是应该要考虑考虑。」骆子贞强调。
「所以他才又说了第二个道理,他说选择礼物时,除了要看对方的实际需要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考量,就是礼物的价值,符不符合对方在我心里的价值,就这一点来看,我认为那台果汁机还太廉价了些。」
「很懂得在任何时机做生意,你真的是个厉害的业务。」骆子贞苦笑,这个江承谅已经把自己当成产品在推销了。
「不敢当,」江承谅笑着说:「我敢开出价码,也得你点头答应,这笔买卖才会成交。」
「但你知道这笔买卖没有赏味期限的保证,也不是金钱标价可以衡量,更不受消保法的保障规范。」骆子贞提醒他:「你所要买卖的东西,其实非常沉重跟巨大。」
「当然,所以我还在等你考虑的结果。」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骆子贞只能这麽回答他。
她想听李于晴的意见,想知道他会怎麽看,他会赞成,还是反对?除此之外,骆子贞更想厘清自己的思绪,她不希望自己的犹豫与踌躇,只是因为杨韵之没头没脑地,在家庭会议的投票中,莫名其妙地多提一个候选人出来而已。
自从回台湾後,当再次跟老朋友们重聚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有些原本以为消散或平复的,其实都还没有真正被淡忘,它们只是搁浅了而已。而潮汐是有时的,当海水满涨时,所有遗迹都覆盖在水面下,被隐而不见,那时,她是无拘无束的骆子贞;但当潮水褪下後,满满的故事都还在,即使出现了锈蚀、爬满了海藻或青苔,也不能将这些遗迹的存在感给遮掩半分,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一块角落,还是有一个人的身影,就像那张唱片的存在一样。在搬了新家,不需要开车通勤,改搭捷运上下班後,唱片虽然还住在车子的音响设备里,但音乐档案已经复制出来,转成了数位档,就存在手机里,每当工作繁琐、心情躁动时,戴上耳机,她还是能在熟悉的旋律中,慢慢沉淀与平缓自己。那不是因为旋律特别动听所致,音符间之所以若有魔法,是因为弹奏那旋律的人,是李于晴。
所以在为了是否该抉择而矛盾时,她有必要再见他一面,骆子贞想知道,那块心里的位置能不能从此被别人填满,也想知道,自己的手机里能不能再换首别人的曲子,只是这期待却落空了,当她气呼呼地连咖啡都不喝了,转头离开那家便利店时,这问题也就於焉无解了。
「这几张图,可以大致区分成两种不同的风格。」回到公司,她没敢因私而废公,小组会议照样得开。骆子贞把那些图稿摆在桌上,左手一指,说:「左边这几张,走的是前卫风格,跳脱原本的色调跟属性,这种大胆的手法,固然是很不错,但针对消费者而言,适不适合在一向诉求温馨与情感的『蝉屋』,做这麽多蓝色或银色的金属气息,则有再讨论跟斟酌的必要;至於右边这几张,虽然以暖色系为主,很符合原本的氛围,不过在构图上,我总觉得有点老派,看不出什麽新意,尽管周年庆是每年都办的活动,但既然年年都不能免,当然就得年年都推陈出新,对吧?」说完,她把稿子传递给每个人看,也逐一徵求同事的意见。
小组当中,有些人负责对外的公关工作,有些人负责行销提案的构思,有些则以美工设计为主,透过交换意见的方式,让每个人畅所欲言,最後再由她汇整与决定,这是到职几个月来,她一贯的带领模式,而同事们在习惯了之後,也比以前更能在会议中畅言自己的想法。
「刚刚看到你们在开会,一群人还挺热烈的样子,我心里在想,你果然还是那个锋芒毕露、活力十足的小丫头,但哪里晓得,会议刚结束不到十分钟,你就跟消了气的气球一样。」丁舜昇忍不住调侃:「那个好不容易才元神归位的骆子贞又中邪了吗?下午要不要请个假,去行天宫拜一拜,我可以让你请公假喔。」
「不如更大方一点,你索性放我半个月的长假,再送我一张欧洲来回机票,让我出去散散心?」骆子贞是进来汇报的,但资料还在手上,却先跟主管抬杠起来。
「一个女人单独放长假还飞欧洲,别人只会觉得你一定是刚失恋的可怜虫,不如我多送你一张机票好了,但你能找谁一起去?」丁舜昇哈哈一笑,语带嘲讽地说。
「空个座位摆行李我也甘愿。」骆子贞没好气地说着,把资料递给丁舜昇,连解释也懒了,乾脆叫他自己看。
「没问题呀,就答应你两张机票,」骆子贞要离开办公室时,还听到丁舜昇说:「弄个能赚一千万的周年庆企划,我让你上火星都可以。」
-待续-
问题不是去哪里旅行,而是谁能陪着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