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映斜阳天接水。
湖上数艘赏景的小船弄波轻浅,让湖面漫皱,潋灩出粼粼波光。
这敛余红犹恋的美景让大病初癒後第一次出门的韦染蘅看得目不转睛,不住东张西望,恨不得将所有景色纳入眼帘。
她贪婪的模样让常离失笑,「染蘅丫头,眼睛都要落出来了。」
韦染蘅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大白眼,不料衣袖却被人一扯,她低头,就见老梢公的孙女暖儿紧张兮兮的揪着她,圆圆大眼里满是关心,「姐姐,当心眼睛。」
她娇憨的模样让韦染蘅心都要化了,想去牵她软绵绵的小手,不料却被常离折扇敲了一记。
「别碰。」常离懒倚在船缘,上船後都抱着暖儿,对她爱不释手,「难得这麽单纯的小娃,可别沾上你的俗气。」
见他折扇犹举,大有威吓之意,她悻悻收回了手,哼了声,「常离,你真看不出是喜欢娃儿的人。」
「我不喜欢娃儿,只喜欢她。」常离含笑,手里剥着栗子,看来是要喂暖儿的,「多可爱的女娃儿,深得我心。」
韦染蘅才刚要指控他偏心,就见常离拿着栗子在暖儿面前晃啊晃的,让她小手几度去抓都落了空,最後笑吟吟的塞进自己嘴里,涎得暖儿口水直流。
她抬头看了看老梢公,他正专心撑着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压低了嗓,「常离,你别欺负暖儿。」
「我越喜欢的东西越是要腾得她死去活来,我才快活。」常离邪邪一笑,又剥开了一颗栗子去戏弄暖儿,乐得凤眸半弯。
暖儿被逗了好几次,眼中薄雾渐浓,好不委屈,但只要常离再以栗诱她,她仍会万般期待的张开了小嘴,反反覆覆了数次也学不到教训,模样傻气不已。
「常离,你真够变态的!」韦染蘅全看在眼里,忍不住抖了抖,决定离他远一些,往韦是问的方向靠了过去。
韦是问端坐在船侧远眺,从她的角度只看得见他秀雅侧脸,苍白的肤色染上残阳,成了醉人的暖红,安适的模样和景融成了一幅画,而他正是画中最为绝妙的点睛之笔。
这让韦染蘅看直了眼,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注意到她的视线,韦是问略略侧头看了她红扑扑的粉颊,「晒晕了?」
「没有。」她傻笑,知自己若说实话肯定换来他一个白眼,转移了话题,「你瞧常离对暖儿喜爱的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才是暖儿的亲爹呢!」
韦是问抬眼望去,正好看见常离硬生生将栗子自暖儿口中掰了一半出来,惹得暖儿气呼呼的鼓起颊,直拍他的手臂,而他快意的哈哈大笑。
韦是问眉半扬,一点也不觉得有这种爹是件好事,却听得身边的人儿轻叹了口气,愁思暗盈。
「没了记忆,我也不记得我爹娘是怎麽样的人,好像有点不孝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感伤,但难免也会欣羡别人的天伦之乐。
韦是问目光在她的眉眼流连了一会,那轮廓和她爹娘极为相似,可惜她再也无缘亲见。
「你爹娘…」他想起待他如子的两名长辈,凉薄的语气添了几分暖意,「是很好的人。」
韦染蘅眨了眨眼,难得听他提起过去,自然满是期待。
「…」他沉默。
「…」她也沉默。
「就这样。」他做了结尾。
韦染蘅有点哭笑不得,但至少他已勉强多说了那几个字,她也不强求了,小脸很快隐去方才的失落,音量不大不小的嘟囔,「我也想吃栗子。」
俗话说打铁要趁热,难得韦是问都会多说几句话了,没准会替她剥。
有着这个小小的心眼,她举起缠满绷带的指,双手合十的朝韦是问撒娇,「求你了,我指头全让针头给戳烂了,使不得力。」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韦是问淡淡应了声,取了几颗栗子剥了起来,动作虽称不上俐落,仍不脱他一贯的淡雅,让韦染蘅不禁怀疑起他是不是连剔牙都这麽清新脱俗。
但这小小的疑惑只在她心中一闪而逝,她从来不是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人,此时去想这问题简直太煞风景,所以她只是专注的看着韦是问修长而匀称的指骨好看的剥着栗子,笑得眼儿都眯成了缝。
「给。」韦是问也只是意思意思剥了几颗,一把推到她面前。
韦染蘅简直要喜极而泣,如获至宝的捧着栗子,眼儿还不住的觑着桌上的栗壳,连碎片都想带回去作纪念,自然没注意到常离诡笑,附在暖儿耳畔说了几句话。
她抬起头要和韦是问道谢,对上的却是另一双比她晶亮余倍的水眸。
「常离说蘅姐姐要给暖儿栗子?」暖儿怯怜怜的问着,小嘴因口水的润泽显得红润润的。
面对那天真而喜悦的神情,韦染蘅一个不字卡在喉头怎麽也说不出口,颤抖的分了一半给暖儿,心如刀割。
「蘅姐姐真好!」暖儿笑颜逐开,甜腻的笑容稍稍抚平了韦染蘅割爱的痛。
殊不知暖儿一转身,就不知绊着了什麽,手中的栗子滚了一地,全蒙上了尘。
暖儿先是呆傻的愣住,好半晌才体认到了残酷的事实,泫然欲泣。
「唉呀!暖儿真是不小心,这下栗子全没了,该如何是好呢?」常离摇头晃脑的叹气,顺势换了个姿势,将长腿优雅交叠。
韦染蘅哪里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恨得牙痒痒,偏偏老梢公注意到暖儿那一跤,朝此处看了过来,若不将自己手中的栗子给暖儿,实在显得狠心又小家子气…
「姐姐对不起,暖儿笨手笨脚。」暖儿实在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自己掸了掸衣裤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向她道歉,只是软软声音听得出失落。
「没关系。」她僵硬挤出一抹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这里还有,都给暖儿。」
小人儿眼又亮了起来,连声道了谢,以小小的手将栗子全裹入掌心,小心翼翼的回到常离怀中。
韦染蘅眼睁睁看着暖儿甜孜孜的吃着栗子,只觉得她一口口啃的都是自己的心,好不心痛。
「韦是问…」她扭头去看韦是问,盼他善心大发。
「我累了。」韦是问无情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呜…」
「蘅姐姐怎麽哭了?」暖儿哪懂她少女的情怀,纯真脸庞满是不解。
常离唇角勾起不怀好意的弧度,俯下头去附在她耳边笑问,「暖儿想知道?」
暖儿憨傻的点了点头,捏在小手里面的最後一颗栗子就被他已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叼去。
她又愣住了,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又对上常离笑弯了的凤眸,一时反应不过来。
「暖儿这下懂了吗?」常离气定神闲的咀嚼,觉得自己真是用心良苦。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暖儿张嘴嚎啕大哭,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看来是刻骨铭心的懂了。」韦染蘅有点幸灾乐祸,有同伴的感觉真好。
「孺子可教。」韦是问面无表情,结论向来下得中肯。
一叶扁舟四样情,弄得波心荡漾,怎麽也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