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麽一睡去,韦染蘅好似再也醒不过来似的,只觉得自己身子空虚飘渺,想动时却沉重如铁。
她口乾舌燥得厉害,只能发出嘶哑低喃,「水…水…」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用东西碰了碰她的唇,「水在这,你要喝就自己起来喝。」
她混沌的愣了一会,才想起是地窖里那个盲眼男孩的声音,这才慢慢撑起身子接过碗,虚弱的一口口啜饮。
她喝着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暖儿呢?」那个总倚着她的温软小身子不见了,让她没来由的心慌。
「死了。」男孩冷冷淡淡一句话却让她手一颤,碗翻在身上,湿了一身。
她好似全身的血液都随着那碗翻覆的液体流尽,空洞的无法思考,只能傻楞重复他那一句话,「死…了?」
「骗你的。」男孩冷淡改口,平静嗓音一点也听不出愧疚,「在你右手边呢,你烧迷糊了,松开了手她就滚了出来。」
她连忙伸手去探,果然摸到暖儿热呼呼的小身体,一下瘫软了下来,巴不得撕烂男孩的嘴,只是倦得全身乏力,只能恨恨低咒,「你这人真坏!」
闻言,男孩冷冷一笑,「我若真坏,就不会留你那一口粮了。」
两人说着话,韦染蘅虽能从声音判断的出男孩离她不远,但一直到他抓住她的手,她才惊觉两人距离之近,却也无力挣扎,任他带着自己精准探到另一个碗,里头是颗冷硬的馒头。
馒头也不知放了多久,又乾又硬的像颗石头,难以下咽,韦染蘅喉咙痛得厉害,这会更是没胃口了,「我吃不下。」
她一拿到食物男孩就松手退开,这会更是无所谓一耸肩,「随便你,你想死就别吃吧。」
实在不喜欢他开口闭口就是死死死的,她心底却也知道男孩说的没错,她非得有体力撑到韦是问来救她不可,只得小口小口的掰着馒头,和着唾液慢慢吞咽,每一口喉头都剧痛如刀割。
男孩也知那馒头乾,又推了一碗水到她面前,「这还有点水。」
汉子一天不过来送一次吃食,一个人正好分到一碗水、一颗馒头,份数只会少不会多,但这件事男孩没说,他也不想让韦染蘅觉得自己在卖好,只是平声吩咐,「别再洒了。」
她方才洒了水还不是拜他所赐!
韦染蘅有些不平,但他不说她也猜的出这份水得来不易,所以只是艰涩的道了谢,仍乾巴巴的吃着馒头,最後留下一半才放进水碗中,泡成黏糊的团子,又去摇暖儿,「暖儿,起来吃些东西了。」
暖儿烧得比她更厉害,整个人晕沉沉的,她半逼半喂的哄骗了许久,也不过喂进了几口。
男孩从头到尾只是袖手旁观,最後忍不住轻嗤了声,「你就让她自生自灭吧,你说不定本来可以多活上几日的,拖上她,非死不可。」
「呸呸呸,乌鸦嘴。」韦染蘅嘴一噘,不高兴了,「你这人不要这麽丧志,我们一定可以等到有人来救我们的,到时候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男孩愣了愣,哈哈大笑了起来,粗砺的笑声像是刮在骨头上,几乎要磨出血来,「离开?天下之大,你以为我们真能有容身之处?」
韦染蘅听不懂他言下之意,一时接不上话,男孩却越笑越大声,最後竟呛咳了起来。
他撕心裂肺的咳了一阵,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想来是你运气好,他们还没来得及对你动过手脚就被送了进来,不然你也不会这麽天真了。」
男孩嗓音沙哑而破碎,猛然伸手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臂上摸,「你当我还有办法走出这地窖吗?我巴不得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好歹留有一点尊严。」
她指尖所触并非人肤的平滑,而是一种近似毛皮的粗糙触感,让她吃了一惊,下意识就想抽回手。
男孩自然感受到她这动作中带着的惊惧,更是刻意抓紧了她的手不肯放,充满恶意的让她摸遍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你听过人犬吗?你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麽事吗?那年我才七岁,他们抓了我,用针把我全身都刺出血来,又给我糊上了一层狗皮,甚至为了让我站不起来,连腿都硬生生打断,只能爬行。我病了两个月才好起来,却发现自己被他们弄得这副人不人、狗不人的鬼样子…」
韦染蘅被他激烈的反应和话给骇着了,使尽吃奶的力气抽回手摀住双耳,不忍再听,男孩却不肯放过她,「他们最後还剜了我两眼,让我非得仰赖着他们生活不可,带着我招摇撞骗了两年,你能想像那种非人的生活吗?他们逼着你要像狗般匍匐在地上进食来换人们的围观,又是有人出了高价你就要绕着他转圈呜呜的拱身子…」
他已近乎疯狂,像是想消除所有不堪记忆似的,不住用头磕着地,撞得地面砰砰直响,口中的呜咽竟似狗鸣般细碎,令人不忍听闻。
男孩说话声渐弱,最终不知是不是晕了过去,韦染蘅仍不敢妄动,连呼吸都放的极浅,就怕听觉敏锐的男孩会朝自己扑来,但又想起男孩虽苛薄,仍算是对她不错,甚至将水让给了自己,迟疑了半天,还是轻声喊了声,「喂,你…还好吗?」
男孩没有回应,她又颤巍巍的伸手去探,却猛然被男孩攥住了手,她吓了一跳,这回却没有躲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想起那些伤心事的。」她捏了捏男孩的手,小小声道歉。
男孩握住她的手,恍若抓住了根浮木,虽不再那麽激动,口中仍不断呢喃,「我好恨我这一身脱不掉的皮毛…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在长大啊!狗皮却把我胶住了,一伸展手脚就被扯得皮开肉绽,我好痛,可这些痛我要跟谁说去?爹…娘…蘅儿…」
她听见他脱口唤自己的名,愣了会,只当作是他故人的昵称,细声安抚,「我在这呢。你说,我听着。」
男孩紧绷的身躯慢慢软了下来,拉着她的手贴上自己面颊,嘴里喃喃说着她听不懂的呓语。
男孩握紧的力道随着他入睡而松了些,韦染蘅没有收回手,安抚似的搭着他的手背,轻轻抚着。
她明白这种旁徨无依的无助感。
虽然她从来不说,也没了过往的记忆,但她确确实实是想念自己爹娘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想、看府里厨娘哄孩子的时候想、老梢公哭哭啼啼来求韦是问的时候想,一直到现在,她得坚强起来护着暖儿的时候更想。
纵然…她连一个想念的凭藉都没有,她还是无比的想,想得连呼吸都痛了。
没有爹娘的孩子是没有根的萍,怎麽样努力的找,都寻不到归途。
所幸她还有韦是问,那是她的执念,但这男孩什麽都没有了,那麽,就让她暂时当他记忆里的那个蘅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