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穿着此生从没穿上过的礼服，脸上化着自己化不出来的精致妆容。发尾微微弄卷，乖巧垂落在右胸前，甚至还编了看起来挺复杂的发式。
跟平时总是直发素颜的自己比起来，很不一样。叶昕说，我是伴娘所以一定也要弄得很美，只要不抢了她新娘子的锋头就好。
我对着镜子微微一笑，好像心头上的重担都放下来了，压抑了七年的思念、旁徨、难过，终於都有了结果。尽管结局不尽人意，但对我们而言，已经是最完美的了。
我看了看墙上时钟显示的时间，还有一点空闲可以让自己喘口气。我走到沙发上坐下，小心翼翼的不破坏人家精心弄好的打扮，思绪飘回严予开完刀的那天……
严予躺在白色病床上，就像原本那样，彷佛那场与死神拔河的手术没有发生过。
不一样的是，之前他只是因为药效副作用而延迟清醒的时间，可这次昏睡，却是决定他的生死。如果他没有醒过来，他的生命就到此结束了。而我第一次发现生命有多脆弱，人的一生有多短，我们主宰了整个世界，却连区区命运都抵挡不了。
叶昕和陈皓光原本想跟我轮流在病房里陪严予，我却恍若无闻的一直坐在他床边的那张折叠椅上，不肯离开，就怕一个眨眼，他便消逝在这个世界。
「他会醒来的，一定会。」我说，说给他们听，说给自己听，也说给严予听。
他像是熟睡般的侧脸没有原先偶尔露出痛苦之色，这种平静无波却更令人窒息。你会醒来的，对不对？你舍不得丢下我们。
此时已近午夜，我硬是睁着快要阖上的双眼，不让自己睡着。不过这种顽强抵抗通常还是会在隔天早晨时被我发现一点也不管用，因为我还是睡着了。尽管我总气自己这样，仍然只能无奈接受着自己不能没有睡眠的事实。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你怎麽还不醒来呢……」我像之前照顾他时的每个夜晚一样趴在床沿，不放弃的跟他说话。
「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不要太惊讶。」在寂静无声之中，即便我只是轻声说话，在这不算大的空间里依然清晰可闻。
「你以前跟我说的纸鹤故事啊，其实是假的，我有经过实验证明喔。」我浅浅笑着，却觉得眼角很酸很酸，「你之前跟我说，你摺了很多只纸鹤，然後许了希望我能够好好的，找到一个能给我一辈子幸福的人，不要爱你也不要等你了，对不对？」
「那个故事是假的，因为你的愿望，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实现啊。」轻轻笑着说出口，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如果他听见了，那他一定有听懂。
「从前等你回来，现在等你病癒，我的盼望自始至终都是你，此生此世我都等下去了。」我叹息似的说着，感觉眼皮沉重而缓缓闭上眼。
总算等到你回来了，拜托你，这次不要再也不回来。
依然握着他的手，我逐渐沉入梦乡。
隔天早晨，我仍旧以一阵惨叫起床，每天晚上都用不良睡姿睡觉就是这种结果，上半身酸的酸痛的痛，下半身完全麻掉没感觉。
我伸展完了之後，正想跟严予道声早安，却对上一双暖棕色的眼眸，含笑看着我。
「你……」我只发出一个单音就再也说不出话，只是猛盯着他，生怕眨眼就失去他的身影。
「早安。」他疲惫的笑着说。
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冲过去，还伸出手摸摸他的脸，确保他是真的在我面前，而且清醒了。
「确认完了吗？」他好看的脸被我一阵乱摸，还被我捏了几下脸颊，只能冏冏的问我。
「你怎麽不早点醒过来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不知为何的对他发脾气，可第一句话都还没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至少你活着，我还能看见你笑，跟你说话，这样就够了。不过等个几天而已，跟那几年相比一点也不漫长。
「我昨天晚上就醒了，怕吵醒你睡觉，就没有叫醒你。」
「……什麽东西，为什麽不叫醒我啊！」这时候如果有别人进来一定会觉得我是被他气哭的，因为我正有这种感觉。拿什麽比什麽啊，这个人真的贴心过头了。
「你的起床气有改掉了吗？」他疑惑反问。
「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不会有起床气啊。」我气鼓鼓的坐回椅子上，觉得自己脸应该红到不行。
他迎向我的眼神，深深望进我眼里。他轻轻扬起笑容，「如果昨天我没醒过来，就不会听到你说的话了。谢谢你，让我还是那个让你起床气不会发作的人。」
他听到了，而且我就说他听得懂。
「你真的离开太久，我都已经快记不得你的样子了，记不得你的温柔，甚至记不得爱你是什麽感觉。」我敛下眼眸，是他回来之後第一次告诉他这些年来我的心情，「但我不是忘了，只是你给我的伤太深刻，那些都被我埋藏了起来，藏在别人和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
「我回来晚了。」他轻握住我的手。
「但谢谢你，还是回来了，没有再丢下我。」我露出微笑，眼角的泪水滑落，我没有抬手去擦。
「过来。」他向我招招手。
「你要干嘛。」我警戒的盯着他。
「抱你，你为什麽这样看着我？」
「我昨天没回家洗澡，超脏的，不要抱。」
他愣愣的眨了眨眼，笑了出来，「没关系。」
我犹豫的盯着他看，他握住我的手往里一带，我就被拉近了不少距离。望着他近在眼前的脸庞，我在心中叹口气，放弃抗争的伏在他胸膛。
「你如果嫌我脏就不要我了，我跟你没完。」我说着，感觉到他轻轻环抱住我。
「你害怕吗？在我动手术或是昏迷的时候？」
「怕，怕好不容易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你又离我而去。」在他面前，我不需要那麽坚强。
「我也很怕，昨天深夜醒过来，我彻夜没有阖眼，就怕我一睡，再也醒不来。」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像以前那样，我忍不住鼻酸，「生病之後，我才晓得人的一生原来这麽短。我都还没有好好爱眼前的这个人，就可能连见都没机会见到她。」
紧紧靠在他胸口，我说：「那你赶快好起来，我等你好起来。」泪水弄湿了他身上的被子，他也紧紧抱住我，轻声回答我：「好。」
断了七年的缘分，终於在这个时候，重新牵了起来。这回我们知道，爱不是轰轰烈烈，而是好好珍惜能一起相处的时光。我们不再空泛盼着永远，因为相爱的每一个瞬间，都是永恒。
「Ｈｏｌｄｂａｃｋｔｈｅｒｉｖｅｒｌｏｏｋｉｎｙｏｕｒｅｙｅｓ……」手机铃声响起，我滑开解锁萤幕，接起电话。
「喂？你到了吗？」
「嗯，我在你家外面了。要不要我扶你出来？怕你不习惯穿高跟鞋。」他关心的嗓音从听筒传了出来。
我微笑，「我等等可是要跟着走一遍红毯呢，总不能你也扶着我吧？」虽然我真的没穿过那十公分高的高跟鞋走路……
他轻笑出声，「好，我在外面，你慢慢走，小心点。」
「好啦，我又不是孕妇。」我哭笑不得的说。
站起身後我稍微再对镜子检查一下自己的样子，深呼吸一口，拿了包包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