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风月
（上）
白哉走进扬州城的时候，饶是心事重重，也不禁暗赞了一声。
但见城内小桥流水，青墙褐瓦，映衬着拂水绿柳，夹岸桃花，端的是江南歌吹风流之地，不说那春风十里之所该是何等旖旎景致，便是路边偶然一瞥，也处处可见江南秀色，令人沈醉。
不过沈醉的人中间，并不包括白哉。
他来扬州，非为游玩，亦不访友，却是为了心中一桩多年的疑难。
说起来，比朽木大侠嫉恶如仇更加有名，更加惹人八卦的，是朽木大侠的不近女色。
这还真要引人好奇了，毕竟，虽然号称大侠，但其实只是因为人家武功极高，人品极好，出道八年来专注打击江湖恶势力，闯下了赫赫威名的缘故，要说年纪，朽木大侠今年也不过二十有六，正是血气方刚年华大好的青年一枚，况且人家也不是太丑太挫而不受异性青睐，正相反，朽木大侠姿容与其武功并称双绝，其韵如春雪满枝，其气似月华照水，清冽端丽，超逸出尘，出身也是朽木山庄这般武林名门，各方面都无可指摘，乃是引无数爱慕英雄的少女趋之若鹜的人物。
可就是这麽一个姿容绝胜的超卓男子，出道多年来却不曾沾惹过半点桃色，就算名门侠女或者魔门妖女竞相爱慕追逐，个中不乏绝美佳人，他也从来都是不假辞色，丝毫不为美色所动。
更离谱的是，越是高岭之花遥不可攀，越是有人心生志在必得之心，正派中人倒也罢了，不过是明里暗里示好，或者央求父兄上朽木山庄提亲，结果是无论是谁，朽木大侠一概拒绝，明言不想成亲，好吧，这条路走不通，自然就有人走上了歪门邪道。
那就是，用春药把朽木大侠药倒，来个生米熟饭，然後正直的朽木大侠自然得负责，将人风风光光娶进朽木家。
要说江湖上春药谁做得最好，那就要属浦原大师无疑。
人家可是专业级大师。
要价虽高，却也是有道理的，他能够根据客户的要求量身定做，比如剂型可以是入水即溶无色无味，或者燃香散发，嗅入即可，或是无香无味，沾肤而入，更有沾血见效之类的特殊型，以及对女子无效只作用於男子的，还可以根据要求做成扇子或者字画或者香珠或者钗环等等等等，千变万化，存乎一心，令人叹为观止，更重要的是，大师级出品，能助兴却绝不伤身，毫无副作用、後遗症，实在是良心制药，顶级技艺。
但就是这麽专业的浦原大师，临到退休，一个不慎就砸了招牌。
因为买了他的药的人，是去下给朽木大侠。
朽木大侠没中招。
明明喝下了加料的酒水，结果一点动静也没有。
提供了假冒伪劣商品的浦原於是被打上门去，退款赔礼，大折颜面，之後更是闭门谢客，宣布自此金盆洗手，令人嗟叹。
浦原不出，春药界也不会是无人，还有人不信邪，免费提供顶级春药给那些意图药倒朽木大侠的女子，但结果着实令人惊叹：这麽多人前赴後续，朽木大侠居然一次都没中招！
邪了门了！
不少人只能悻悻找理由说肯定是那家夥不行，才不是我的药不好。
长此以往，朽木大侠成了春药界一代传奇！
就连浦原大师的关门弟子无月公子，一听说是要对付朽木大侠，也断然拒绝了送上门来的大生意。
笑话，银子是好，那也得真能见效才行啊！
嗯嗯，闲话过後，问题就来了，春药从中过，完全没效果的朽木大侠，这会儿心事重重来到扬州城，究竟所为何事呢？
答案是，他来找人。
找谁？
无月公子！
找无月公子并不容易。
虽然不少人知晓无月公子家住扬州城，但问题在於，问这个的人是朽木大侠啊！
大家一听，就想，妈呀不好了，莫非是朽木大侠被下药次数太多，虽然都没起效，但到底是被暗算了，所以恼了，要把正义之剑指向春药界了？
哎呀哎呀可别，人家无月公子秉承师训，一贯做的是良心好药，为多少人解决了性福大事，就算这门职业听起来似乎有点不上台面，但真的不在正义人士需要对付的行列啊，大侠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去找麻烦了。
如此这般，自来在江湖上都是万人景仰一呼百诺的朽木大侠居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了无月公子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还是在郑重保证了不会对无月公子不利的前提之下。
只是……找到住所才是第一步，之後才是麻烦事啊，生平难得有求於人，还不知道对方肯不肯帮忙，也怨不得朽木大侠存了心事了。
虽然心中烦乱，但行走却是不慢，很快白哉就找到了无月公子专门用来接单的小店所在。
真的是很小，很不出奇的一家店。
掀开青色的布帘，便是一间堪称简陋的房室，只有靠墙的一桌一椅，另一个大大的木箱，桌上摆放着纸张和笔墨──无月公子从不以真面目跟客户会面，有何要求，用之何处，作价几何，都须得客户详细写下，投入木箱，然後回客栈等待，若是无月公子愿意接单，自会令人通知。
这番神秘作态，反而提高了无月公子的逼格，生意是不减反增。
高手自然五感敏锐，白哉早就察知这里没人，周围的店家也就是些普通人而已。
不是不可以在此守株待兔，定会有人前来开箱，届时跟踪前去，应能寻找到无月公子。
但这般做法，或会惹恼对方，对之後所求无益。
白哉提起笔，却一时有了踌躇。
沈吟半响，他只写下了：朽木白哉敬上，还望一晤这一行字，然後留下了客栈的住址，便去了路上订下的客栈。
曲径通幽，花树成林，海棠修竹，水绕小榭处，红药初开，春色正浓。
一位少年公子正倚着水榭的围栏，吹着习习的春风，对着那娇艳的芍药，手边是今年新出的芽茶及旧年梅花上雪水冲泡的香茶，一手棋谱，一手执子，正全神贯注打着谱。
“公子！公子！不好了！大事了！”
“什麽事这麽咋咋忽忽的？”叹了口气，被打搅了闲情逸致的少年公子放下了棋谱，抬起头来。
却见他束以精巧银冠的发色若灿阳，一双修狭眼眸宛似琉璃，蜜肤朱唇，挺鼻尖颌，容颜清瘦而俊朗，似笑非笑间，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敏慧风流之意，不过十七八岁，年华正好，风姿却是从容洒脱，叫人见了定会赞叹一句，好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气喘吁吁跑到了水榭前面，童儿急急忙忙奉上手中纸卷，“公子您看！”
“哦？”
伸手接过，少年公子打开纸卷一瞅，不由一震，坐正了些，“咦？朽木白哉？”
“正是啊，公子，看得我吓了一大跳，您说会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啊？”
“慌什麽！理吉你忘了，凡是要对付朽木大侠的单我都一概不接，他怎会来砸我的场子？你看这字里行间也很客气，或许……是有求於我吧！”
食指顶着下巴，少年公子沈吟了半响，倒为自己这个猜测笑了起来。
“可、可是……”理吉依然忧心忡忡，看着公子没心没肺地还在笑，急得脑门汗都出来了。
“别担心，理吉！”公子放下纸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香茗，“朽木大侠是正派人，不会乱来的，他想见我……嗯，虽然我一贯不跟客户见面，但这一位嘛，倒还真得见见才行。”
“哦……”
“不过……”
“不过？”
“不过，朽木大侠这样的人，找我会有什麽事呢？真是有趣！”
玩味地笑着，公子站起身，“把这里收拾一下，理吉，我这就去会会这位大侠。”
“这就去？”
“择吉不如撞日嘛！”
黑崎一护，也就是江湖人称的无月公子，新一代春药大师，对於朽木白哉，虽然不曾见过面，但心底里总是有那麽几分好奇兼忌惮的。
师出於浦原大师的一护当然知晓师傅是为了什麽归隐的──一半是折了面子一半是想要换换过日子的方式，师傅从此再不接生意，横竖这麽多年下来他早就富得流油，想去四方走走了，但不是那次栽在了朽木大侠身上，师傅也未必下得了决心。
临走时还淳淳告诫，这个朽木白哉年纪轻轻居然不为女色所动，春药都对他没效，着实是块难啃的骨头，徒弟啊，关於他的单子，你千万不要接。
哼，本大师的春药都没反应，说不定那家夥天生不举！
末了师傅还泄愤般的这麽说道，可见到底有几分耿耿於怀。
当然一护并不认为朽木大侠真的不举，人家或许是修炼的内功抗力高，或者是忍耐的本领强，又或者是警惕性太好压根没中药，再有可能，人家或许根本是喜欢男人对女人没性趣也说不定啊！
一护自然是遵从师命，碰也不碰跟朽木大侠有关的订单。
几年下来果然生意顺利，在扬州城过着滋润的小日子。
他是个孤儿，自小流落江湖，吃了上顿没下顿，要不是师傅收养，不但将制药之术倾囊相授，还教给他为人处世之道，以及自保的武艺轻功，和陶冶性情的琴棋书画，如今还不知道流落何方，因此，一护对於师傅的感激，那是五湖四海也难以比拟。
他也并不觉得做春药这门职业很丢份。
人人皆有欲望，男欢女爱也是人伦之道，说不上正邪，端看你是用什麽方式实现罢了。
其实对於用春药来个生米熟饭然後逼人家娶或者嫁的人，一护很看不上，总觉得大好男儿因为礼教而被心机女子算计得不得不娶，实在很憋屈，至於被算计失身而嫁给不择手段之男的女子就更可怜了。
他的春药，更乐於买给那些个因为不举而夫妻难以和顺之人，或许钱多得没处花，追求享乐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有钱人，既能发财又不亏心，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舒心的日子过得久了，好奇一下万年不开花的朽木大侠，也是人之常情嘛。
总之一路上一护还是很有点兴奋期待感的。
每个城镇都有悦来客栈。
唔，天字五号房。
一护大摇大摆地进了客栈上了楼，到了五号房门前，敲了敲门。
“何事？”
一把低沈的男音传了出来，那声音里有一种奇妙的音韵和质地，恍若低沈的箫，又似冰玉的撞击，十分的惹人，唔……光是声音，就知道定是个美男子，也难怪那些个女侠魔女妖女个个都想要啊！
揉了揉耳朵，一护开口，“朽木大侠不是专程来找我的麽？”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然後一护眼前猛然一亮。
所谓蓬荜生辉不外如是。
那个男子，他所在的地方，无论简单或者华贵，都不能黯下他丝毫的光彩。
一双眼深不可测，闪烁着点点寒星。
皎白如同月光的肌肤，殷红如血的唇，乌黑如墨的发，几种极纯极浓的颜色相撞，造成了堪称触目惊艳的效果，更何况那毫无瑕疵的凤目，修眉，挺鼻，薄唇，光看容貌，就是端的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只是人更重要的是精气神，容貌端好的人不知凡几，却没有人比得上面前这个人的气韵清凛，风姿绝俗，叫人一见难忘。
就算是同为男子的一护，也不禁要目眩神迷一番。
他这边在惊叹不置，白哉也不由得惊讶了一番。
这就是无月公子难得一见的真面目麽？没想到这麽年轻──不过是十七八岁吧，一头橘色的发，莫非是有西域血统？连睫毛眉毛也是相同的明艳色彩，一双瞳仁宛如新烧制出来的琉璃珠一般，剔透又明艳，眼前的少年人未语先笑，肤如象牙般，浮着健康明朗的好气色，眼瞳流光，粉唇含笑，显得敏慧又洒脱，自有过人风度。白哉更察觉到他气息悠长，脚步轻捷，四肢匀称，显然武功不弱。
“久仰，朽木大侠。”
“可是无月公子当面？”
“不错，正是在下。”
“失礼，请进。”
一护便坦然走了进去。
两人分宾主坐下，斟了茶，一护凝神看这位大名鼎鼎的侠客，嗯，坐姿端正，身姿笔挺，斟茶的姿势沈着中又显着风雅，不知情的人一看，只觉是世家清贵公子，却哪里知道这是一位手下不知道收了多少邪魔外道性命的煞星呢？不过朽木山庄也是武林中的名门世家，有这等教养也不出奇就是了。
好在对自己没杀气，看来不是来找麻烦的。
唔……莫非真的是有事相求？
“不知道朽木大侠相约，所为何事？”
不喜欢弯弯绕绕，一护开门见山。
“敢问无月公子尊姓？”
“唔，黑崎，黑崎一护。”
“黑崎君，无需一口一个大侠，在下朽木白哉，呼名唤姓即可。”
“嗯，朽木君。”
一护也不拘束，立即改了称呼。
“前来拜访黑崎君，其实……是有事相求。”
摸着手中茶杯的杯沿，白哉有了踌躇。
“哦？”
少年稍稍前倾了上身，露出洗耳恭听之色。
但白哉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要对才一见面的陌生人吐露自己的隐私，也不知道这个无月公子这麽小小年纪，究竟能不能行，再说一旦知晓自己……会露出什麽样的表情，实在是……想一想都觉得煎熬，羞愧，这麽一想，大老远跑来找他，似乎……有点冲动了。
一护眨了眨眼。
这位大侠应该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从他眉目间自然流溢出的锐气和威楞就看得出来。
那麽，就是所求之事实在重要，或者难以出口了。
“朽木君，虽然我不知道你寻我所为何事，但若是事关机密，难以轻吐，我可以在此发誓，绝不对任何人泄露──做我们这一行的，自然有规矩，绝对不能泄露客户私密。”一护正色保证，“况且，以我微末之力，也没这个胆子，可对？”
“我信你。”
面前这位少年眼神清澈，笑容真诚，更轻易就体察了他的踌躇，显然是个细心体贴之人，白哉行走江湖十年，人说少年子弟江湖老，十年来他什麽魑魅魍魉没见过？什麽阴谋诡计没经历过？对於识人辨人还是有自信的，无论如何，即使道路不同，这个少年不会是卑劣无耻之人。
白哉下定了决心。
叹了口气，“在下此来，是来求助於无月公子的。”
“求助？”
“无月公子精擅制药，因此……或许会有办法，在下之前求助过多位名医，他们都道在下身体并无异状，十分康健，却……”
却？
究竟是什麽毛病？看朽木大侠这吞吞吐吐的模样，莫非……真的是不举？
一护刚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接下来就听见面上浮上羞耻之色的朽木大侠吐出了一桩惊天隐秘，“不举。”
哇哦哦哦哦哦师傅你归隐得果然冤枉这朽木大侠果真是不举啊啊啊啊啊！
说起来师傅当年就真相了可惜没人信啊啊啊！
万千痴迷朽木大侠的少女你们知道嫁过去也是守活寡吗啊啊啊啊！
在内心乱七八糟地呐喊着，面上却还要露出体贴同情之色决不能掉了下巴惊讶失态以免刺激病患……一护忍得一时间脸都快扭曲了。
让大家久等了，这次是个散心短篇，哈哈哈哈咱终於把魔爪伸向了不举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