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不置可否,不过没反对就代表他默许了,话锋忽然一转:「朝服改得怎样了?」
「龙袍已经改好,只剩下龙挂。」
大熊猫展览会…咳!是皇贵妃千秋节当天,所有人都得穿朝服上阵,当然包括我在内。那天他们拿着一件「龙袍」来给我试身,吓得我以为宫斗终於来了,有人要陷害我「黄袍加身」,当个大清武则天──搞了半天,原来只要排得上「内廷主位」,即是由嫔开始,都可以穿龙袍,只是颜色不同──两位太后、皇后和皇贵妃的是明黄,贵妃和妃的是金黄,嫔的是香槟金,据说这是老大在把佟同学升上这个位置同时落实的制度。在顺治年代,皇贵妃的待遇跟皇后一模一样──因为在行痴大师的心目中,董鄂妃才是他真正的皇后──老大其实在小节上把皇贵妃的规格稍为降低了一点,大概因为要预留一点空间,到真的把佟同学升职的时候,让她还可以有些升等的喜悦吧!
老大似乎很重视这次「第一届皇贵妃千秋节」,在我试龙袍的时候居然亲自来看了,结果却令人明白什麽叫作「穿起龙袍也不像太子」──当一个面有菜色、身上没几两肉的「贵妇」穿起一件大了三四个码的明黄袍子,其效果可想而知。时间颇为紧逼,我提议不如里面多穿几件把衣服架起,被老大瞪了回去,於是内务府里几乎每个会绣花的宫女都要日夜赶工,务求在千秋节前把龙袍和外层的龙挂改好──我怀疑佟同学的娘亲因此被人暗地里「问候」了很多次。
总之,准备工作如火如荼,我乖乖听话就好了。
「内务府呈上的礼单,都看过了吗?」
我眨了眨眼,答道:「…有看过,不过…」
「根本不认识那些送礼的人吧?」
我乾笑几下──皇上鸟生鱼汤,赛过诸葛之亮!
话说皇贵妃要办第一次千秋节,生日礼物就像海啸的巨浪一样,从四方八面涌入皇宫──没夸张,那份礼单叠起来足有几寸厚,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谁谁送明珠几夥、人参几斤、貂皮几叠之类,据说这单子已让贵妃妹妹她们整理过,即是鸡毛蒜皮的那些直接收好不写了的意思──不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当做我的「私己」?如果不会被充公,那我的遗产又多一大笔──小四要变富翁了。
「拿来给我看看。」我把丢在一旁的礼单拿给老大,老大快速翻着页,揭到某页时沉吟半晌,瞄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唤道:「李德全。」老大的声音其实不大,不过李德全就像装了感应器一样,马上出现。
「把蕙兰叫来。」
「喳!」李德全迅速倒退着出门。
不知道太监有没有退休年龄的?如果没有,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听不到老大召唤怎样办?
他们俩差不多的年纪,李德全真的变耳背的李公公的时候,老大也已经是耳背的老皇帝了──耳背老人说话自然会大声,负负得正。
十分钟不到蕙兰就出现了,让我十分惊讶──我明明为了喝咖啡,於是找个藉口把过度保护的蕙兰嬷嬷差到太后那边去了,由东北的清溪书屋到西路的凝春堂,那可是几乎有一公里远啊…这麽快就把人找到并回来,李德全到底是怎样办到的?到底他是武林高手还是百米飞人?
「奴婢恭请皇上、皇贵妃圣安。」蕙兰嬷嬷以超级标准又非常累人的半蹲姿势请安。
「河北知府王学孟是什麽人?」
「回皇上的话,知府夫人是佟府二福晋的外甥女。」标准姿势满分。
「嗯。」老大揭了几页,又问:「山西道员又是谁?」
「回皇上的话,穆图尔贺大人长子的嫡夫人是曾叔老爷佟养性大人的曾孙女。」标准姿势仍然满分。
「哈拉哈齐呢?」
「回皇上的话,奴婢不认识此人。」蕙兰的姿势没有动摇,我先动摇了──这份耐力…真不是盖的!
「哼!小小一个员外郎,无亲无故送这般厚礼,心思倒不小。」
我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两个在核对人名,诸如佟同学二叔公的老婆的外甥女的老公、八姑的四孙儿的三女儿的儿子之类的人物,蕙兰居然都是一问即知,在维持那种让人腰酸腿软的姿势下,运算的速度仍然堪比电脑。老大更加离谱,我本以为他刚才只是随便翻翻、做个样子而已,这时才知道他这样翻翻,已经把那一大堆人的身份都过滤了一遍。
…我这个体力和记忆力「双失」女青年,还是滚一边凉快去吧!
我默默溜到内间,从梳妆台匣子里拿出造办处送来的小盒子,拿出里面我给老大做的神秘回礼的模型,一边把玩一边思考。造办处真不是盖的,我三天前才把之前的模板打回头,让他们改良这东西,想不到今天已经造好,而且已经九成像我想要的样子──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东西,而我的草图明显也不够专业,我本来以为没个一两个月会造不好,还要他们先造个模型以免浪费资源──我实在太小看古代的工匠们了。
把模型收藏好,我拿出炭笔、直尺和自制的圆规,在纸上仔细画图说明我想要的改动,全神贯注埋头苦干之际,忽然头顶传来一声:「这是什麽?」吓了我一跳。
我连忙盖着图纸,看了看左右无人,略带埋怨道:「我就说别吓我了!」
「我没刻意吓你,是你太专心没留意罢了。」老大不以为然地道,然後指着我揣在胸前的图纸,问道:「这就是造办处给你造的玩意?」
「咦?你看过了?」
老大轻蹙着眉,道:「还没,那是什麽?」
「先别看好不好?反正是送给你的,造好你就会知道是什麽。」
老大颇为意外:「给我的?」
我点头道:「对啊,你把法兰西贡品给我了,我也应该给你回礼。」虽然让老大家的内务府造东西当我的回礼,可说十分无赖,不过反正我走的时候也带不走他的色戒,就扯个平了。
「赏赐给你的,只要谢恩就好了,毋须回礼。」老大面色缓和下来,道:「有事情和你商量,过来吧。」说着转身走到外间。
我赶紧收好神秘回礼的图样,跟老大又回到凉榻上,隔着小几对坐。老大先开口:「以往仁孝皇后千秋节,都会对内廷诸人加恩赏赐,你打算怎样做?」
收了这麽多礼物,当然也包括後宫那些妹妹送的,当然得回个礼──独食难肥啊!
「我让蕙兰挑一些东西出来赏赐下去,这样好吗?」送礼的学问大了,谁要多送、送谁什麽的门道可多了,鹿鼎记里的施琅要不是得韦小宝的指点,就算在京城呆一辈子,也没办法找到机会出战。我不懂不要紧,蕙兰懂就好了--蕙兰嬷嬷万岁!
老大点头,又道:「一般还会把位份低的内侍晋位,你心目中有无人选?」
咦?原来我可以给人升职的吗?
老大明显知道我没主意,因为平日会来跟我请安的,起码得是个贵人──再低级一点的一般只向自己所在的宫的主位妃嫔请安,规矩上也不可随便到处串门子,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谁是谁,连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於是接着道:「王氏和陈氏都是入宫两年未有封号,如果你心里没有人选的话,那就把她们晋为常在吧。」
我无所谓地点头赞同──老大的老婆自己清楚,他说好就好了,反正我对这两个人完全无印象。
老大忽然有点歉意地道:「盈盈入宫也有些年了,本来应该趁这一次给她晋位,可是她多年来未有所出,突然就晋嫔位反显得是你偏颇了,所以只得先搁下。」
似乎老大有点误会我不作声的意思,我唯有道:「我没有异议,盈盈的事请你多担待一些,她的性子就是太内向胆小了点,不过心肠是好的…」据我所知,老大对国宝妹妹不冷不热,我也想给她争取福利,问题是我一个外人,也没办法让老大跟她忽然恩爱起来,这种事还是得当事人自己努力──皇帝不急,我就算不是太监,急了也没用。
老大嗯了一声,叹道:「都是一家出来的,怎麽性子差这麽多?庶出之女果然欠了气度。」
…我也不知道国宝妹妹到底是怎样教出来的,听蕙兰说佟家也没因她是庶出而对她不好,因为满州女孩子出嫁前在家里的地位都很高,尤其是佟国维总共就只有佟同学姐妹两个女儿而已,就算国宝妹妹没有进宫,嫁的肯定不会是普通人家。
说到出身,我忽然想起一个人,於是问道:「烨儿,如果我想再晋一位内侍的位份,可以吗?」
「哦,想起谁了?」
「是卫氏,就是小八的生母。她现下是答应,王氏和陈氏论年资、论功劳都不如她,现在还越过她好像不太公平,不如把她晋贵人吧。」
老大又蹙了眉,道:「卫氏是罪籍出身,位份太高会惹其他人不服。」
我努力说服:「她都嫁进皇家这许多年了,出身是什麽也好,所谓出嫁从夫、妻凭夫贵,是吧?小八都这麽大了,就看在这份上也该给她晋位啊。」
老大沉吟半晌,道:「你跟卫氏没什麽交情,按她的为人也不会主动来亲近你,为什麽忽然就想起她?是否胤禩跟你求了什麽?」
唉!皇帝真是麻烦,连十岁不到的儿子都怀疑。其实我觉得,小八要是真的懂得由我这面下手,这也没什麽不好──懂得用不同手段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动不动就大哭大叫、撒野吵闹,这是小孩子思想成熟的表现。
「他没有求过我什麽。」我叹道:「烨儿,他字写不好的原因是什麽,不用我说你也一清二楚。你的儿子委屈了,难道你就不心痛?」看老大又沉默下来,我再接再励:「他是皇子,这辈子注定会有很多人为了不同的利益,讨好他或者落井下石。单单为了想他好而对他好,不会因为没有利益就弃他不顾的,就只有父母了。如果连你也吝啬给他一点慈爱,他还可以奢望谁的疼惜?」说着眼眶一热,我垂下了头。
我跟小八刚好相反──这辈子有很多无亲无故的人,无条件的待我好,可是我最企求的那一个人的爱护,却偏偏没法子得到。
「好了,一说到孩子就心软,我再斟酌一下。」老大拉起我的手轻抚,道:「自己的寿辰快到,别哭哭啼啼的坏了兆头。」
我只不过是一不小心自己踩了自己的死穴,一时触景伤情而已。瞧这效果不错,我乐得见好即收,马上点了点头。
不管老大到底斟酌了什麽,总之几天之後,皇贵妃封赏後宫的懿旨中,小八他妈卫氏被晋为良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