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早晨的阳光一点也不和煦,因此站在艳阳下唱国歌的确是非常爱国的一件事,但痛苦的是集体爱国完毕之後,还要聆听师长们的谆谆教诲,最後再来个低能健康操节束爱国的早晨。
每次想到要做低能健康操,就觉得人生好辛苦。
我望着司令台上的教官,真希望他现在宣布解散,但看他一副兴致盎然、讲得口沫横飞的样子,又怎麽可能在乎我们这些正在被紫外线残害的幼苗。
「不要脸!」教官在台上用着差点破音的外省腔讲这三个字,听起来特别好笑,操场上传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
什麽东西不要脸?刚才我错过了什麽吗?我竖起耳朵听着教官接下来的训话。
「穿着校服搂搂抱抱,成何体统,教官今天不点名是谁,希望做错事的同学能够来找教官自首,不要等到教官去找你,到时候你後、悔、莫、及!」最後四个字教官是激动到戳着空气说的,每说一个字就戳一下,真是戳得我胆颤心惊。
教官是在戳我吗?可是昨天那个拥抱并不是教官所说的什麽不要脸的搂搂抱抱阿!
那只是……那只是……那只是什麽咧?
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有说谢谢,我也有说不客气,应该算是礼貌性的、带着充满感谢的心情的一个……十秒的紧紧拥抱。
天阿,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荒唐,教官又怎麽可能会信。
我脑中已经可以想像我在教官室罚站的情景。
教官指着那个眼睛很好看的男生说:「他叫什麽你名字不知道?」
我尴尬的摇摇头。
教官瞪大眼睛:「不知道你还让他抱?」
我难为情的点点头。
「不要脸!」教官用标准外省腔做结尾。
接着是我妈冲进来教官室哭天喊地的说她生了个潘金莲,对不起杨家祖先之类的叭啦叭啦叭啦一大堆,从此以後我在学校没脸做人,爸妈在社会上抬不起头,最後全家只能投井自尽。
随便幻想一下就觉得好可怕。
为什麽会这样子?我明明什麽也没做,传到教官耳里竟然变成不要脸的搂搂抱抱,还是教官其实不是在说我?我心存侥幸的希望还有一线生机,各种思緖在脑袋里冲击,最後又变成一片空白。
空白到,教官气到忘记要做低能健康操就宣布解散我都没听到。
「同学你干麻不回教室?做贼心虚阿?」正在收麦克风的男同学在司令台上大喊。
我回过神,才发现人群已经散去,偌大的操场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我脚麻啦。」我随便找个理由,装掰咖一跛一跛的往教室走。
「体弱多病哦!」他又喊。
「关你屁事阿!」我大叫。
天阿!我的黑暗面又跑出来了。
明明很努力想当一个有气质的女生,但只要脑袋空白、思绪混乱、情绪浮燥的时候,就会不小心露出我极力想要埋藏的这一面。
回到教室,还来不及责怪湘琳竟然没发现我一个人在操场上发呆,就被她紧张兮兮的拉到走廊上说一定要快点把昨天抱我的那个男生找出来。
「说不定教官根本不知道是谁……」我东张西望,小声的说。
「万一知道呢?」湘琳用只有我们二个听得见的音量。
我皱起苦脑的眉头,完全不知道怎麽办。
「到时候教官问你那男的是谁,你敢说我不知道吗?不觉得自己很荒唐吗?万一教官在升旗的时候把你抓上去批斗怎麽办?以後你在学校敢把头抬起来吗?」湘琳连珠炮似的向我发射问题,我被她逼得节节败退,靠在墙角无法喘息。
「所以一定要快点把那男生找出来,和教官说,是他强抱你。」
「阿……强暴?」我瞪大眼。
「拥抱的抱,严肃一点,你就快被抓去游街示众了。」湘琳翻了个白眼。
接着湘琳劈哩啪啦的说,理所当然的要把责任全部推给那个男生,还要义正严词的和教官说哪有人第一次被强抱就知道该怎麽办的,谁的人生会无缘无故被强抱?因此过度惊吓无法做出反应是很正常的。一个十六岁的女生因为害怕所以手足无措,就该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丢到海里浸猪笼吗?这样公平吗?社会还有正义吗?世界还有道理可言吗?台湾的女性同胞就应该被抓去填海吗?是嫌基隆太短还是花莲不够宽?如果今天受害者反而有罪,那地球乾脆爆炸算了。
「真的要这样讲?」我目瞪口呆。
「当然是先吓吓教官。」湘琳张牙舞爪的说:「这样才能破坏他的思考能力和逻辑。」
我觉得湘琳反应有点过度夸张,忍不住笑说:「浸猪笼不能穿服吗……」。
「你可以穿泳衣。」湘琳转身说:「不帮你了啦。」
「好啦!」我赶紧抓住湘琳的手:「那现在怎麽办?」
「当然是……」湘琳捏着我的脸说:「把、他、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