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陪我待一会吧,半小时就好。」松开揪住他衣角的手,我开口,声音轻的彷佛溶入空气中。
看着他的背影,我原以为他会冷淡的迈步而去,然而他却在我身旁的位子坐下,顺手拿起我放在桌上的另一杯拿铁,自顾自的安静喝了起来。
用手捂着温热的杯身,刚从惊惧回神,我的思绪尚未理清,盘据在脑海里的疑问却先一步表露出自己的脆弱。
「魏闵炀,你有没有忘不掉的人?」我问,也不期待听见他的回答,「也不是很强烈到无时无刻记着啦,就是……像双面胶那样吧,真的要硬扯还是撕的掉,但是每次都会留下残胶。」
对我来说,莫子轩就是那样的存在。
这些话我不曾对其他人说过,就算说了也只会得到几句无关紧要的安慰,但是他寡言的个性在此时却成为我最需要的陪伴,我才能云淡风轻的向他提起。
像是了解我心里所想,他静静听着,看着窗外不发一语,让我兀自陷入那年的璀璨流光。
关上窗户发出「碰」的一声,回音环绕在寂静无人的偌大体育馆内,我加快手边的工作,一边在心中痛骂梁敔晴的不够义气。
今天最後一堂课全班在体育馆打羽毛球,放学时体育老师要求值日生留下来关窗锁门,结果梁敔晴书包一背,说了句赶着补习便丢下我往公车站狂奔而去。
其实一个人做值日生也没什麽大不了,偏偏她每次来总爱缠着我讲些有的没的,像是角落那扇从未打开过的铁门肯定镇压着邪灵,明明窗户紧闭,窗帘仍会被风吹起,翩翩飞舞间彷佛有道人影……平常听见我仅是一笑置之,如今却感觉有道森森冷风吹过,背脊发凉。
「我弄好就走,拜托你们千万不要出现啊,我一点也不想打扰你们……」在心中喃喃自语的同时,身後居然传来动静,运动鞋摩擦地板的尖锐声响格外清晰,我紧闭双眼,听着脚步声逐渐接近,然後在他开口的同时尖叫。
「需要帮忙吗?」
「啊!」
我紧贴着墙转过身子,缓缓睁开双眼,在看见对方时卸下了紧绷的情绪。
「莫子轩?你怎麽在这?」我惊讶的看着他,後者则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有办法回答我的问题。
身为班长的他人缘极佳,下课时间总有一群死党围在身旁,不论男女都很容易和他成为朋友。和他同班一年多以来,我们偶尔也会和大夥儿一起出去玩,但私下交流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似乎是发现自己失态,他轻咳两声,正色道,「刚刚看见梁敔晴搭公车走了,想说只有你一个人当值日生,就折回来帮忙啦!只是……没想到我们的女神也会吓到尖叫啊……」他抿唇正经解释,但笑弯的双眼却出卖了他,眼神越发狡黠晶亮。
「不是要帮忙?对面的还没关。」假装不耐烦的回应,我背对他掩饰自己烧红的双颊,等了一阵子,身後却毫无动静,我疑惑转头,莫子轩站在原地,脸上依旧带着灿烂的笑容。
「比起明明在笑,却像毫无表情的你,这个样子好多了。」他说,语气温和。
傍晚的夕阳斜斜洒进体育馆内,将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橘黄色,细碎的光点在他盛满笑意的眸中闪烁,炫目的耀眼。
那年夏天,他明亮的身影倒影在我的瞳孔,不大,却成了我眼中的全世界。
然後高二寒假,我们交往了。
坐在捷运车厢里,正值上下班课尖峰时段,车门开了又关,乘客来来往往,听着制式化女音用四种语言广播着站名,我努力撑着眼皮,不让因为整天考试累积下来的倦意侵袭我的神经。
「累了就睡一下吧,到站叫你。」身旁的他见我意志力所剩无几,停下刷脸书的动作,将我不停摇晃的头压上他的肩膀,带点宠溺的语气开口。
「上次是谁这样说,结果也跟着睡着,一起坐过头……」我咕哝几句,还是听话阖眼,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将我手上提着的袋子接过,不停解释之前是场意外。
带着半睁着眼尚未清醒的我下了车,手牵手走在回我家的必经小路上,他边听歌边轻声哼唱不成调的旋律,我则侧头安静凝视他总是开朗带笑的完美侧脸。
虽然在一起将近一年,如此受欢迎的他,有时还是会让我有种太过美好的错觉。
眼看就快到家,虽然不想打破如梦般平和的现况,我还是在做了无数次心里准备後,踮脚扯下他一边耳机,轻声唤道。
「欸,莫子轩。」
「嗯?」回应我的是毫无意义的单音节,但他看向我的温柔眼神使我心尖一颤,想退缩,却随後了解现实不容许我软弱。
「……我今天不小心看到你抽屉里国外大学的报名简章了。」小心翼翼的抬眼,不意外撞见他错愕的表情,我赶在他急於开口解释前,微笑打断他,「不是什麽严重的事啦!反正还有将近一学期的时间,等你想好怎麽说再告诉我吧!我先进去了,明天见。」
松开因压抑而紧握的手,我掏出钥匙开门然後关上,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隔绝在大片冰冷的铁板後,没几秒钟,手机便响起讯息提示音。
-「还没确定的事,不想让你提早担心。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彷佛心有灵犀般,从门上的猫眼看去,莫子轩正挥手对我灿笑,视野突然模糊,眼角液体的重量压的我喘不过气。
细心如他,肯定又看穿我的面无表情了。
隔天,他向我坦白全家即将移民国外的事,也说了自己考虑留在台湾,我没多表示什麽,那件事恍若不曾提起,之後照样和他嬉笑打闹,在堆积成山的作业和考卷里,为彼此高三忙碌的课业生活加油打气。
生活依旧,只是内心隐约明白,能够再看见他阳光般温暖笑容的日子,似乎开始倒数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