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老师一扬眼，由於他双眼的眼尾是微垂着的，再加上没有镜片遮挡，使他看起来多添一分平日不察的慵懒无害。其实，我觉得老师是一个挺容易对付的人。他这种人筑起太高的心防，独自承受一切压力，总会有到达临界点的一天，总会有防线松懈的一刻。只要长时间缠着他，看中他防线变弱的那下，就不难套他的话了。
这样看来，老师跟他的哥哥，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其实，我能有今天，也是因为我哥哥。」老师喝了一口汽水，双眼带着阴郁与怀念，续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父母，一直由哥哥照顾。我上了中学後，不经意说想去学琴。我哥那时也不过是十多岁，下课就跑去做兼职，死也要给我拼出一份学费。我们当时住儿童之家那种地方，只有最基本的生活费，学音乐需要额外花费，政府不会给我出钱的。」
「咦……那要练琴的话怎麽办?」
「额外花钱买钟数，去琴行练习，每小时收费十元左右。」
我粗略算一下花费，到老师学到演奏级时，每月学费近一千五百块，可真不是小数目，还有考级试的钱呢?我低笑起来，语带羡慕:「真好呢……不像我，我爸妈给我的零用钱超少的，现在我还得去做兼职。不过呢，怎麽老师的童年听起来……有那麽一点熟悉?跟木菱写的小说有点像。」
老师看了我一眼，我依旧摆出一副带笑的傻脸。他拿回他的眼镜，用乾净的餐纸抹了抹镜框，复又戴回眼镜，说:「像我这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你是生活在健全的家庭，又怎会明白。」
「也对喔。大概我这种傻瓜一样的个性，也是让我父母惯出来的。」
其实老师并不熟悉我的背景。说起来，我们这种师生关系维持四年，还没有跟对方提起过自己的名字。反正师生关系就是这样，永远有一道无法越过的界限，即使年龄相近，还是难以交上朋友。像我这样把老师抓出来去看电影，也是极限。而老师这次一口答应我的邀请，也是出乎我意料之内的。大概因为，这次演的电影是由木菱的小说改编。老师是木菱的忠实粉丝，有次在车站碰见他，就见到他等车时在看木菱的小说。
我之前跟他说过，最近去了一间café，那里的店长满有气质，做菜也好吃，在看书方面似乎很有心得。我问过那店长，他觉得木菱的书写得怎样，店长立即给出尖酸刻薄的评语。我将店长的话转述给老师，他听完後面色一沉，又不说话了。我乐不可支的，笑着调侃他:「老师，你真是誓死扞卫木菱的名声呢!你看你看，光是人家批评一下，你就受不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去杀了人家一样!到底为什麽那麽喜欢木菱啊，难道你是认识他的?」
老师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过火，渐渐缓下面色，我得意起来，乘胜追击:「要是老师不说，我还以为木菱是你的情人。哎也，也就只有这样才能惹你有这麽大反应。你平日就一张冰块脸，一扯到木菱的书，你就眉飞色舞的说话;一说了木菱的坏话，你就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觉得老师这样很可爱啊，表情多丰富，什麽东西都放到脸上去了，就是要这样才对得起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嘛，」我那时说完，还欺近老师的身子，用手背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说:「对不对?」
那之後，老师当然是敏捷地打了我一拳——脸蛋还是红的，有趣极了。
只要相处得久了，就明白老师的性格也不如他外表一样冷淡高傲。相反，有些时候他出奇地率直，就像个纯白无垢的孩子，只有被我调侃一轮，他才察觉到自己表露了不应有的情感，又把自己关在牢不可破的盔甲，再也不轻易露出破绽。
这种偶尔显露的、好像理所当然的天真，可能是因为老师的哥哥很宠他，所以老师才可以无忧无虑地表露自己的感情。就算没有父母，但在成长时，还是得到应有的娇宠。
这样的老师，真是招人嫉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