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vember 5 — 波特蘭, 1960 - 2

正文 November 5 — 波特蘭, 1960 - 2

「你知道我是谁?」

握在门把上的手一顿,那人转过身来瞪着她,语调轻缓的可怕,脸上的表情竟有些狰狞。

「既然你不是李维,那就会是个能够高超易容又胆大包天的人。」她垂下视线,把玩着手里缺了角的杯子。「就这个点来说,是有个嫌疑人选,或许吧。」

门再度被砰的一声关上,那名假冒的李维狠瞪了她一眼,沉着脸快步越过她,砰的一声关起另一扇门。

该怎麽办?那女人想干嘛?这里可是她的住处啊,何况她跛了脚,那儿都没法去。空中还残留陌生的清淡花香,窜进鼻尖将她的思绪搅成一坨糨糊。

女人任性且不由分说的举动除了让「嫌疑人选」更加确定之外,就只带来更多的疑惑与混乱。

不,为什麽她得离开,落荒而逃可不是成熟镇定的行为。听着浴室里传来略显粗暴的碰撞声,布瑞德焦躁的叹了口气。

该死的,为什麽她料的到眼前假扮成李维的人是谁,却料不到那人为何不就转身离去,对於自己该怎麽做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的,窗外下起了瑞雪,轻柔的像与羽毛,随着入夜後渐渐转强的风势在夜空中纷飞。布瑞德,或者雪莱,对着天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超自然场景而发愣了几秒,然後死瞪着浴室的门几秒,最後垂下头盯着手里充满刮痕与茶垢的玻璃杯,焦躁的深吸口气又叹了口气,不耐地仰头,将杯中的冷水一饮而尽。

那女人跑进浴室到底要干嘛?布瑞德按着发疼的膝盖,又叹了口气。

不管。等一下仍然硬下心来把她赶走吧,何况,她又能对自己怎麽样?

电视上的夜间国际新闻还在播着英国前首相恩斯特造访美国的後续报导,电视上出现的那个人此刻就正闯入她的浴室,动机不明,这感觉真是怪透了。

空气莫名变的稀薄,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麻木不再为任何人起涟漪,为何此刻脑中却一片混乱,光是那个人正待在浴室里的事实就让她无法再多思考任何事情,心脏猛烈跳动着太过诚实。

还没想出一个具体的方法,浴室的门又再度被砰的一声打开,那抹人影就这麽大步流星的来到她面前。

眼前的伊莉莎白.恩斯特已经不是记忆中的年轻,却又和电视上看起来的太过不同。微微竖起的眉毛总是抢先一步透露主人的冲动,那双久违的冰蓝色大眼正一如过去那般直勾勾的望进她,带着一点愤怒强势,却又闪烁着类似害羞不安的光芒,光是这样的眼神就足以让人迷倒,忘却今夕是何夕。

而那头微湿的金色长发被随意的拨到後头,露出光洁的额头,显然刚费心洗过的脸还带着一点水光,尽管肤色在微弱灯下都显得苍白,还多了几条细纹,却仍美的不可方物,甚至添了一些优雅温柔。而她细长好看的手指此刻正抓着雪莱才用来擦过脸的毛巾,让她不禁一阵尴尬。

「你…」眼前的伊莉莎白死瞪着她,好看的唇以严厉的陌生的方式紧抿着,一点开口的意思也没有,最後还是她先认输的撇过视线,任零碎的语句太过不体面的占据空间。

「到底想要什麽?」然後,她深吸了口气,艰难开口。「我想,阁下大概错估情势了。」

「这问题容我原封不动还给你。」伊莉莎白仍然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冰蓝色的瞳孔在不甚明亮的室内看来更深沉些,那眼神并不犀利,却也没有一丝局促,乾净好听的声音因着岁月的关系圆润沉着了些,在这陋室里有如天籁,而声音的主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发现自己与这里的不搭。

难以对付的脚色。布瑞德在心底判断,同感觉一阵苦涩流过喉头。

然後那道声音继续在头顶响起,急促了些,像是哽了什麽东西。

「对那场爆炸没有记忆?那麽,总不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

她楞忡地抬眼,对上那道视线-冰冷之下却蕴藏着足以将人灼伤的火焰,像是要一次将她所有的回忆唤醒,将她冰封的心防彻底烧熔。

「雪莱.贝德,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有个人深爱着你,可能会为你的死去而肝肠寸断…而你,该死的,就为了那短短几秒的爆炸,可以把我们之间的事丢个一乾二净吗?」

「我在医院里醒来的时候,英国已经成为一个民主国家了。」

如果被那样真切的唤着名字还丝毫不为所动,那麽那人肯定是没心没肝了。

短短几十秒的沉默彷佛有几年之久,雪莱.贝德最後仍然回避开了话题与视线,以年久生锈的嗓音缓缓开口。

「一切都不再一样。我成了废人。一个飞行员竟然跛了腿,视力模糊…我猜这或许比死还严重…如果你知道飞行几乎等同於我的生命的话。

而原本确定的事似乎不再确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那场爆炸必定牺牲了很多人,哪门子的英雄会那样伤害无辜?什麽样的革命需要靠着一个意志不坚的人来成就?无论你们觉得我做了什麽,在我看来,那不过只是想把过去-包括我在内,一并终结,如此而已。

还有玛莉…

最後那个早晨,我们在维多利亚塔下面巧遇。说我自作多情吧,那个瞬间我才明白,她这样的伤害我,利用我,甚至置我於死地,是因为她最初就明白,她无法得到我的爱。

或许我有机会挽回,或许没有,但最後我就这麽把她给炸死,连句抱歉都没说。如果我两同归於尽,或许还会对她比较公平,可是没有。

你不会知道我多麽想死在那一刻,永远是那个你爱着的人。可是没有。」

她深吸口气,抬头,再度对上伊莉莎白那道太过慑人的视线,那张脸此刻布满阴翳,山雨欲来,即便再强壮的战士在这气势之前都要退让三分,却熟悉的几乎要叫她眼眶发酸。这女人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学不会真正隐藏心意。

但有些话就是得在这里说清楚。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在扯些狗屎。可不管你爱不爱听,事情就是这样了。」

「很抱歉,你爱着的那人确实死了。眼前的我已然不同,一点也不值得你浪费时间…知道吗?不管等上多久,你都等不到那个人了。」

「你知道吗?我才不管你和莫德雷有什麽过节。你她妈的在我面前告诉我这一切对她多不公平,那我呢?嗯?我不要,拿这种屁话搪塞,是有多看不起我?我要爱谁在谁身上浪费时间还要你批准吗?」

似乎是怒极反笑,伊莉莎白歪了歪脖子,勾起嘴角,轻笑一声,然後伸出她优雅白皙的掌,一把掐住雪莱的脖子,死瞪着她。

「或者你就这麽告诉我,说,我的等待对你来说一点都没有意义。说啊,说你就是彻底死了,眼前的我一点都不让你心动。」

「就说你是被宠坏了。」雪莱跟着轻笑一声,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抬眼对上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晰。「你就是期待死掉的人没死,受过的伤都不会留下遗憾,而你爱着的人也会刚好爱着你,是吗?」

「好,我会说,你相不相信是你的自由。伊莉莎白,你早不该浪费时间,你的等待或者你对我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我不需要,听到了吗?我不需要。」

伊莉莎白.恩斯特没有开口,只是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沉默蔓延在室内,下颔微微动了下,像是在磨牙,那道视线,那双冰蓝色锐利的眼底写满愤怒与无可置信,像是要将她的身体凭空烧出两个洞。

越是猛烈的风暴,那之前的气氛越是死寂。

有那麽一秒,她几乎要以为伊莉莎白即将失控,对她大吼或者一把将她拽到墙上之类的。

但是没有。

伊莉莎白只是又动了动下颚,然後以缓慢到有些僵硬的动作伸出右手,从胸前的口袋掏出一个东西。

「好,那也没什麽好说的。就当我这次来,是拿回我不小心丢掉的东西。」

那只怀表。

那只陪着她一起赴死,一起捡回小命,一起度过这些煎熬的日子的,由伊莉莎白亲手送给她的怀表,此刻正静静躺在她前任主人的掌心上,在室内微弱的灯光下反射温柔高贵的光芒。

无暇去多想为何这女人能够在她的枕头底下找出那只表。下一秒她回过神来已经发现自己将伊莉莎白一把用力的钉在墙上,架在那瘦削转子上的手腕用力到指节都发白,另一只掌则精准掐在那细白的脖颈上,指腹甚至能感觉到上面有条微微突起的疤。

「还我。」头颅里像是有火在烧,她大口喘着气,颞颚关节紧咬着,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字句。

但那只手仍然没有放松。而那可笑的国际新闻恰巧结束,片尾正是英国外交部长与前首相出席某种会议的画面,窗外的瑞雪不知何时已然下的猛烈。

「不要逼我。」她松开箝制,後退一步,摇摇头。「把我的东西还我,然後你回去你伟大的生活。这个世界上我最不需要的东西,就是你的救赎,现在,离开我的生活。」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测试你的。」然後她看见那个一向高傲的伊莉莎白.恩斯特强忍住什麽似的对她扯出一个自以为友善但其实难看的微笑,低下头,以带着湿气的嗓音低声开口。

「这只是假的。我不知道你的那只在哪里,我保证没动过它,真的。对不起。」

接着女人拉了拉被扯皱的衬衫,快步往门口走,只丢下一句。

「这次我会很有耐心的。」

漆黑的夜空中飘满雪花,像是她的心头纷乱。

她对着空荡的室内与被谨慎关好的门猛力叹了口气,在餐桌边坐下来。

现在你又是布瑞德了。

不,不是,你谁都不是,只是个傻瓜。该死的,她本来就不应该出现把一切平衡再度打破。

再不用做戏给谁看,她颓然瘫在椅子上,将头埋在掌中。紧闭蒙尘的窗外,雪还不停下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费力的驱使麻木的脚,扶着墙站起。

她看着窗外的大雪发了一会的楞,然後往门外走去。

老旧到几乎成为危楼的教师宿舍里只有雪莱还住着,房外就是一条长直的走廊,尽头是窄小的玄关与大门。

此刻在那扇玻璃门前,就着外头雪地反射进来的微光,伊莉莎白.恩斯特正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臂弯里,无声的痛哭着。

其实上一篇不停出现怀表都是为了铺这个梗吧(弱)

是说虽然进度十分缓慢但最近又开始想在这个番外结束之後多写一个李维的,所以如果有建议或什麽想看的桥段都还是可以点菜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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