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比丹的母亲更像贵妇的女人。听丹说她五十八﹐快要满五十九岁﹐但看起来最多五十。略显苍白的脸上化了几乎看不出的淡妆。想必染过但很自然的金发往後梳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小低髻﹐耳垂两边各插一颗圆润的小珍珠。颈紮的丝巾是梵谷的鸢尾兰图案﹐渲染的瓣瓣蓝紫被那丝巾的白底与凯士咪毛衣的黑色陪衬得格外优雅。她精心的妆扮恰如她端坐的姿态一般无懈可击。
我想起丹取笑他母亲的“她连喝个咖啡都要去五星级饭店”﹐不自觉有点紧张﹐差点忘了在丹帮我拉开的暗红色绒面椅子上坐下。
“妈﹐对不起我们迟到了。”丹道歉﹕“刚才在流浪者收容所的午餐演讲有太多人问问题﹐还有记者访问---”
“没关系﹐”他母亲淡然回道﹕“我知道你周末比平常还忙。你待会还要去市立图书馆演讲不是吗﹖”
“妈你记性真好。那是四点的演讲﹐所以我们三点半得走。”
我低头偷眼看一下腕表﹐现在已经快三点。本来我们该两点半到的。
“你的正事要紧。我们见面时间短一点无所谓。我今天约你们喝咖啡﹐只是想见见安琪而已。”她说着转脸面向我﹐改讲法文﹕“丹告诉过我你会法文。”腔调十分流利好听。
“我大学的时候修过三年法文﹐大三暑假还去巴黎念过暑期班。”我以法文对答如流﹕“丹说你有一半法国血统。”
“我母亲是法国人﹐所以我叫蒙妮可(MONIQUE)而不是蒙妮卡(MONICA)}。”她浅浅一笑﹐“你写个电话号码给我。下周末我找你单独出来。我们去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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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的三月天﹐纤瘦的蒙妮可穿一件乳白色束腰风衣﹐翻领口空出的倒三角形是里面燕麦色针织洋装的前襟。手提的小皮包和脚穿的尖头低跟短皮靴是同样浅亮的奶茶色。
我陪她逛名牌服饰店。每一件我都是一看标价就不敢再碰。
“你不必担心钱。”她忽然开口﹕“我请你今天出来﹐就是想送你一套衣服。”
“那﹐那怎麽好意思---”我连忙推辞。
“不要客气。你马上就是我媳妇了。”她很有气质地轻声缓语﹕“我注意到你懂得搭配衣服﹐不像跟你同一代的大多数女孩子随便乱穿﹐不配颜色也不管场合。幸亏丹没选一个那样的女孩子。”
她端详了一下我身上敞襟的苹果绿皮夹克﹐里面的白色T恤﹐下面的浅蓝色牛仔布膝上褶裙﹐白色窄方头粗跟半筒靴。
“你很会把自己全身上下搭配出一种造型﹐而且配得很好看。不过﹐”她沉吟了一下才说﹕“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两次你的造型都像女学生。虽然你娃娃脸﹐像十八岁﹐毕竟你己经二十八岁。将来你帮丹尼竞选﹐你的形象必须是淑女﹐而不是少女。其实﹐很多淑女装也很漂亮﹐一点也不老气。”
“我知道。”我轻轻点头﹐承认她说得有理。
“乖女孩。”她欣慰地说﹐并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直长发。
准婆婆显然很满意我的柔顺受教﹐决定买一套香奈儿套装送给我。而我想既然这最终目的是为她儿子﹐也就不再觉得受之有馈了。我们两人合挑了一套收腰短外衣及膝A字裙的式样﹐领缘有浅粉色缎质镶边﹐粉红淡紫鹅黄混织的薄呢料看起来非常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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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铃响。我拿起来看﹐小萤幕上浮现的竟是麦特的手机号码。自从去年十月他把我送回乾爹家﹐就音讯全无。怎麽忽然打电话来﹖
我迟疑了一下才按下接听的钮。
“安琪﹐你为什麽要嫁给丹﹖”麦特一开口就一付兴师问罪的口气。
“麦特﹗”我忍不住顶他﹐“这照理说应该不关你的事。”
“我听说丹新年除夕跟你求婚。那时候﹐我们离婚才两个多月﹗”他不理我的抗议﹐自顾自发泄。
“麦特﹗我们去年四月刚过完你生日跟两周年纪念日就签字了。”我提醒他﹐“只是加州法律规定至少六个月以後才生效。一般夫妻一签字就分居﹐有的还没签字就分居了。我们是例外﹐一直到离婚生效我才搬出去﹐所以感觉上好像才离不久﹐其实---”
“好﹗就算我们去年四月就分了﹐你也是在一年内就订了婚﹐而且不是跟别人﹐是跟我的好朋友﹗你叫我怎受得了﹖”他的声浪越来越高。
“我了解﹐麦特。对不起。可我不是故意的。事情只是就那样发生---”
“发生了什麽﹖”他突然紧张起来﹐“难道你跟丹﹐你们没有那个问题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麦特﹗”我颇感不悦，乾脆直说：“我跟丹根本没有做过。”
“你们没有做过﹗”麦特猛然惊叹：“我还告诉过他我们的问题﹗他为什麽向你求婚﹖他疯了吗﹖”
“他说他不在意。”我淡然解释道：“他需要我帮他竞选。他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我一听说你们两个订婚﹐就打电话找他。可他不接我电话。这麽多年的好朋友。他竟然做得出来不接不回我的电话﹗真是懦夫﹗”
“丹跟我说好了，这是个互利的婚姻。这不是一个建立在爱情上的婚姻。所以你不能说我太快。你应该可以释怀才对。再说﹐我不信你在我搬出去以後没交过女朋友。”
“我是交过女朋友。你要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在那以後已经睡过十个女人。每一个都享受得不得了﹐没有一个像你---”
“请你不要再说下去了﹗麦特。我早就说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那麽你跟丹也会有同样的问题。他怎麽可能不在意﹖难道他以为他比我厉害﹐能够让你不痛﹖”
“他并没有那样以为。坦白说﹐我们已经讲好了不做那件事。每个人要的不同吧﹗对丹来说﹐他的政治前途最重要。他认定了我对他竞选有帮助。”
“不可思议﹗你说这是一个互利的婚姻。那你的利益在哪里呢﹖你是看上他家的钱吗﹖”
“我倒没想到钱。我只是不能在乾爹家住一辈子。你知道我观念保守。我是觉得我该要有婚姻的。可我有那方面的问题﹐很难碰到能接受的男人。所以碰到一个就要赶紧把握。请你了解﹐麦特。我对你真的很抱歉---”我说着﹐想到与麦特的过去种种﹐不禁哽咽。
“好了﹐别说了。你当初也没想到。谁想得到身材那麽性感的你会有性方面的问题呢﹖唉﹗算我认了。你可以转告丹我祝福你们。只是，别请我给你们当伴郎就是了﹗”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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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前﹐我订了一个插满康乃馨与郁金香的花蓝﹐请花店送去蒙妮可在比利佛山庄的豪宅。卡片上署了丹和我两人的名字。
虽然丹和我将做的是假夫妻﹐我还是认为应该对蒙妮可表示一点心意﹐就像我曾对麦特的母亲做过的一样。我总觉得自己的母亲早逝﹐能带给另一个母亲一些快乐﹐也算是一种补偿。若不是丹早就安排好了母亲节当天去老人院访问的活动﹐我还会提议和他一起帮蒙妮可过母亲节。
母亲节过後的星期一﹐我踏进杂志社﹐还没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就看到上面一大瓶花﹐全是玫瑰﹕艳红﹐暗红﹐粉红﹐粉紫﹐粉橘﹐香槟黄﹐乳白﹐各种颜色几乎都有。我吃了一惊。
上次在办公室收到花是三个月以前我生日﹐丹送了两打玫瑰﹐粉红的那束附着生日卡﹐艳红的那束附着情人卡﹐倒是很别出心裁。同事人人称羡。本来我很保留自己的隐私﹐嫁麦特是请婚假才让他们知道的﹐离婚没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但是落杉机时报和GQ杂志的报导被他们之中有人看到了﹐就再也瞒不住。丹送花更加引起他们注意﹐都说我好运﹐遇到又英俊又成功又浪漫的白马王子﹐难怪刚离婚，就这麽快决定再嫁。
丹为什麽要在这时候再送我花﹖这时候有什麽演戏的必要﹖我满心狐疑﹐摘下花瓶上贴的卡片﹐打开来看。
跃入眼帘的首先是两行手写的字﹕“谢谢你安琪。你真是个天使。”。然後我看到署名﹕蒙妮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