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适才是陆某不恭多有冒犯,先行请罪。不过,你我皆心知肚明,公主的心思绝无实现的可能。陆某只是一介小小的知县,无论如何都没有高攀的资格。”
“我说你有,你就有!”
“兴平公主是何等的身份,何等的见识,这话,是在跟陆某说笑了。”
“你既然知道我在大辽的地位,就不该怀疑我的话!”
“正因为陆某知道,所以,才会如此清醒。”
“你……是不是得知了什麽消息?”
“没有。其实很多事,并不是要待确切结果出来之後,才能明白的。”
耶律平再度握了握拳,微微仰首注视着陆子期平静而坦然的神情:“那麽如果,我不是兴平公主,你会不会做我的夫君?”
“不可能有这种如果。”
“怎麽不可能?为了你,我甘愿放弃这个公主的身份,只做你的妻子!”
她的身量高挑,仅比陆子期矮半个头左右,垂眼便能看进她淡褐色的眸子,那里闪烁着炫目的光芒,亮得让人不敢逼视。换下汉人装束,身着辽人骑服的她,越显得其面容姣好英姿飒爽。这样的女子,即便只是往那儿随随便便一站,就自然而然是万众瞩目的核心。更何况,还有着如此显赫尊荣的身份。
眼下,她竟愿意放弃一切,坦白说,乍闻之下,没有一点感动是不可能的。
然则,当今辽王刚刚继位年仅十五岁,怕是多少还要借助这个姐姐的影响力才能将王位坐得更稳当些。即便多强烈的个人意志,在面临家国天下这样的大局时,除了退让,无路可走。
而对向来惯於呼风唤雨的她来说,陆子期三个字究竟是男女之情占得成分大,还是因为得不到於是乎便越是想要征服的成分大,实在是很难说。
“陆某何德何能得公主如此厚爱……”
“不用跟我说这些废话!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暗叹一口气,陆子期负手而立:“陆某家中有妻,倘若公主不是公主,那麽,依我大宋律例,便只有做妾室。等同於为奴为婢,永无半点自由,更无半分尊严。如此,你可依然愿意麽?”
“我……”
“如果你愿意,那麽,念在你对陆某情深若此,陆某也愿为你甘冒大不韪,即便宋辽两国因此而大兴兵戈,破了这麽多年来之不易的太平,亦在所不惜。大不了挂印离去,携你远遁山林。再大不了,舍了一颗大好头颅,与你黄泉再会!怎样?”
一番话,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却,令耶律平一直冷到了骨子里。踉跄後退半步,颤声反问:“怎样?你问我怎样?你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又还能怎样?”深吸一口气,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我何尝不知自己的身份背後是什麽样的权利纠葛,但我就是不愿沦为政治的牺牲品!我的男人,要由我自己来挑。而你,就是我挑中的那个。冬青,你记住,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放弃你的!”
门开,火红的身影奔出,院中随即响起一阵脚步声,片刻後归於平静。
少顷,一个敦实汉子快步而入:“陆大人,他们都走了。”
陆子期沉声吩咐:“刑捕头,速速调拨一些身手好的,且为人机灵的兄弟,易装暗中保护兴平公主一行。但凡有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是!”大汉稍稍犹豫一下:“这个兴平公主一路跟着大人来到咱们县,到底想干什麽?该不会,有什麽阴谋吧?”
“你多虑了。他们只是外出狩猎时,误入本县地界,於是就顺便游玩几日。反正来者皆是客,我们聊尽地主之谊也便罢了。”
“老邢明白!”
门关,留下一室的寂静。
揉揉左肩被牵动的伤处,又捏了捏眉心,陆子期的心中泛起一股疲惫。
宋辽近年来虽然暂歇兵戈,然而多年的积怨岂是这麽容易便能消解的?百姓就算善良淳朴,不至於对无辜辽人乱泄仇怨,但也难免会有心怀叵测之人会借机扰出什麽事端来。两国皆是新皇继位,主少国疑,各方面的变数都太大,稍有不慎,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遑论,西边尚有日渐强大的党项在一旁虎视眈眈。
本打算靠着决绝的言语相激,让这位心高气傲的兴平公主一怒返国,从而断了所有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未曾想,她竟会这般的执着。
这样下去,又要如何收场才好……
宋小花一手拿着给陆子期抓的药,一手拿着给陆淩和自己买的糕点,嘴里哼着刚学会的当地民间小调,晃晃悠悠地走在大街上,不时跟向自己热情打招呼的人们笑哈哈地大声回应着。
雨虽然停了,但天依然阴沉沉的,伴着阵阵寒风让人难免会不由生出几分压抑来,但宋小花的心情却是阳光灿烂好到爆。这全部都要归功於她身上穿的这件簇新夹棉小薄袄,纯种的温暖牌,防冷防热防雷劈……
陆子期既然能把这样的事情一直记挂在心里并付诸於行动,如此知冷知热就说明心中已经有了她宋小花。那麽,又何需再去计较其对亡妻的思念呢?
乐呵呵刚晃出闹市,宋小花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左手边传来,下意识赶紧往路边让了让,还没站稳,耳边就传来几声惊呼,紧接着眼前但见一个大黑影猛地压了过来,心中一慌,脚下一软,乾净俐落地摔了个‘大屁墩’,旋即脸上微微一刺痛,很像是中学打架时被扫帚迎面拍了个正着的那种感觉……
再然後,她便被人七手八脚给扶了起来,晕头转向什麽状况都没搞明白只余耳中嘈杂一片:‘陆夫人没事吧?’‘陆夫人有没有被摔伤?’‘陆夫人有没有被撞到?’‘陆夫人……’‘陆夫人……’
嗡…………
“刚刚那些人是谁?怎的如此张狂?”
“看装扮应该是辽人。”
“哦,我想起来了!当先那个好像就是昨天跟在陆大人身边的女子!”
“就是她骑的那匹马撞了陆夫人!”
“不是说,那女子是辽国的什麽公主吗?”
“对对对,我也这麽听说了!干嘛不在他们辽国作威作福,好端端的要跑到我们大宋来耀武扬威?!”
“就是!所以我说,辽国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没错,辽狗!”
“……”
辽人?公主?靠!
宋小花终於彻底清醒了过来。
那个大黑影是马,而扫到自己脸的是马尾,罪魁祸首就是那个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的公主。
一定是故意的!
宋小花揉着摔成了八瓣的屁股摸着火辣辣的脸,肚子里骂人的话翻腾得那叫一个波涛汹涌。
“陆夫人,你的东西。还好包得结实,没有被摔散。”
旁边早有人把那两包一撞之下飞出老远的纸包拿来给她,药材应该没什麽大碍,只是那几块点心定然已经碎成了渣。
宋小花暂时没空去搭理这些,刚想抓着一个人问问自己的脸有没有破,便闻马蹄声又响了起来。
转眼,一马长嘶人立,恰好稳稳停在了她的面前。
策马之人,火红劲装,长发及腰,帽饰华贵,环佩叮当。
稍稍前倾,一手执缰一手抚马,微侧了目,斜睨过来,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倨傲、几分不屑、几分嘲讽:“原来是妹妹你啊,刚刚没看到,怎麽样,没伤着吧?”
耶律平那大约一米七的个头早已让原本可与其一较高下,现如今却只能仰视的宋小花瞧着很是不爽,这会儿骑在马上越显居高临下之势,就算仰断了脖子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宋小花心里头那个呕啊,可又偏偏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发飙。放着两人的身高体型等硬体方面的实力差距,单挑不单挑得过暂且另说,万一闹过了火,给陆子期惹来什麽麻烦可就不好了。
深呼吸,宋小花低下头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状似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公主还是称我一声陆夫人吧,妹妹二字,我可担不起!”
耶律平闻言顿时柳眉一竖,她竟敢如此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本想当街给她一个难堪,再给她一个教训,出出自己适才在陆子期那里受的恶气。事实上,摔了一身灰,脸上红肿一片的她,确是狼狈得很。可是没想到,居然还能摆出那副不卑不亢无所谓的模样,甚至还敢如此当众回敬。
这个女人,究竟是太蠢,还是太傲?她一个小小的知县夫人,摆明了没有什麽来历背景,又凭什麽跟堂堂大辽兴平公主耍傲气!就算是宋朝的那些皇亲国戚见了自己,也只有矮上三分恭恭敬敬的份儿。她,算什麽?
是仗着有陆子期撑腰麽?
想起那番关於为妾的话,想起那种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均被玩弄於股掌之间的羞辱,心中的一把邪火便再也遏制不住。
陆子期啊陆子期,若是没有了她这个挡箭牌的存在,我看你还能有什麽说辞!
耶律平冷冷一笑:“趁着今日天气不错,与我们一起去城外狩猎如何?”
这鬼天气也能叫不错?睁眼说瞎话!而且马上眼瞅着就要天黑了,狩个大鬼头的猎啊,月黑风高杀人夜还差不多……
宋小花撇撇嘴,却扯得颊边一痛,暗自吸了口凉气刚想开口相讽,话语权已再度落到了对方的手里。
耶律平也不看她,直接扬声对远远坠在後面的侍从打了个手势:“你们俩并一骑,把空出的那匹马牵过来!”
望着‘哒哒哒’向自己走来的庞然大物,宋小花的腿肚子忍不住就有点转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