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着好几天,每到夜晚,恩人就会到我寝殿和我同褟而眠,也不做什麽,就说说话、聊聊天。
最近他常来见我,大多时候是捧着药碗的。
「来,你喝下它,这是冯太医的药方,上次的陈大夫是从宫外请来的,医术定不如冯太医要来得精。」
我很清楚为什麽他先前特地请宫外的大夫替我看病,因为宫里的大夫所学虽精,但见事却局限在皇宫里,请来的是云游四海的陈大夫,他所见过的读自然也就多了,况且我先前听司海说,陈大夫热爱研究各类毒物,是曜国里精工於毒的高手。
我知道恩人是出於好意,那次也就忍着难受喝下苦不堪言的汤药。那次之後,他便时常说哪位太医又熬了药,逼得我差点把药碗砸了。
「我不喝了,我不喝!」喝了也於事无补,还苦了我的口,我巴不得赶紧喝水,让残留在嘴里的苦味冲刷淡去。
「宛儿,你乖,就剩半碗了。」恩人手捧药碗,举着汤匙,作势要喂我。
胡说八道,我不过喝了两口,里面的汤起码还有八分满。
古时人说良药苦口,我也相信这一定是用上等药材磨制熬汤制成的,但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也不想被药碗追着跑。在怎麽补身子,毒还是会发作,每一次发作,我就在想这是不是最後一次了呢?下一次还会有多疼呢?我还能够忍受这样的痛苦多久呢?
「我不想喝,喝了也没用。」或许我说得直了些,恩人不发一语的把药碗放在一旁,脸色很难看。「你别内疚,也不必再费心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与其拚命找药方,不如让我好好的度过剩下的时光,你好好陪陪我,先前的一切,我都不计较了,好不好?你答应我。」
剩下的日子,我只想和他一起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愿望了。
他大手一挥,药碗腾空飞起,又在地上摔破,发出了声响,朵莉和瑞娜跑进来,以为出了什麽事。我示意她们把东西清理掉,就让她们退下了。
「我恨我自己无能为力!我应该要保护好你的,不该让你受半点委屈……」
我平静的看着他发脾气,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大声,我知道他是怕了,怕我就此离他远去,但他并不知道,其实我比他更害怕。
「自怨自艾,不会有结果的。」等他冷静下来,我圈住他的手臂,靠向他。「我只希望你以後多利用闲暇的时间陪陪我,这样我就满足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解药的。」此後,每当他平静过後,就会说类似的话,我听一听,笑一笑,也就算了。
手臂一揽,恩人往後倒,拉着我连同往床上倒去,顺道吹熄了摇曳的灯光。
「睡吧。」说着,他在我脸颊上一吻。
过不了多久,恩人沉沉睡去,我听见他沉稳的呼吸声,手不禁抚上他脸颊。你的眉宇、你的神情,我全都想记牢,至少让我回忆里,还有能够温暖我的地方。
想着,又想哭了。
「别哭。」他睁开眼,原来他一直都清醒着。他伸手,替我擦乾脸颊上的泪痕。「答应我,往後的每一天,你都要开开心心的,我就不再让你试药了。」
我慌忙点头,「嗯,我答应你。」
哭累了,我把头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刹那间,有什麽让我头晕,并不是毒药发作,反而像被什麽人给控制了。我侧身,身旁的恩人已经熟睡,我木然地滚到床舖另一头,从床板下取出刀子,那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小刀,轻轻一划就能见血。
我转身,恩人依然熟睡,我拿起刀子,就要往他刺下。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想阻止,却是力不从心。我慌乱地想克制自己,某方面的我想杀他,另一方面却又得阻止想杀恩人的自己,刀子进进退退,每此稍有分神,刀子就会离恩人又更近了一点。
不要……不要再休想从我身边带走任何东西了!
我硬是转身,背对恩人,此时有什麽从我脑袋一闪而过,我马上知道该怎麽做。
『司淮!』
果然,我马上就脱离了方才的晕眩。
我喘着气,又不敢喘得太大声,生怕吵醒恩人,我手里还拿着刀,可不好交代。我左右张望,不知到是否该将刀子藏回原位。不行,若是藏回去,司淮又想控制我,或是被人翻到这把刀,我难辞其咎。
我往窗外一扔,刀子掉落草丛里,我总算松了一口气。
『司淮,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望着窗外的夜空,星子闪烁,就像还在安然居那时一样,怎麽才过了这点日子,我的生命已经完全改变了呢?
司淮没有回答我,我也不想再等答案。那答案,即使等不到也无所谓。
回首,我躺回恩人身边,脸凑了上去,额头贴着额头,内心是惶恐的。
我有一种可怕的念头,我总觉得,司淮一直一来所针对的,其实并不是我,他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除掉我。
而是恩人。
*
善如抚着肚子,走到议政厅,特地吩咐侍者不必报备,便笔直地走向大厅里落座於中央的桌椅旁,奥坎罗抬起头,笑着伸臂将她搂近怀中,让她坐在他身旁。
「罗。」自成亲以来,她对他的称呼简短了,也亲昵了许多,奥坎罗自然是满意这样的改变。
「待会等我处理好这些公文,我们一起用膳。」奥坎罗凑近,手抚上善如的小腹,一股喜悦洋溢心头。
「好。」善如答应了,不过她来这里,还有别的目的。「我想顺道写封信,请你帮我寄出去。」
奥坎罗顿了顿,「写给宛儿?」
「我很想念她,也想告诉她我有身孕的事情。」奥坎罗从案上取了纸和笔,他握着笔,等着她念,他来写。「不用了,我想自己写,这样比较有意思。」
「也好。」将笔和纸摆到她面前,善如提起笔,有些兴奋。
亲爱的姐姐:
近日一切是否安好?我已经正式成为亚尔国大王子的王妃,并怀上孩子,我们取名为佩罗,佩罗使我对於未来更怀抱希望,但愿你有天能见到佩罗。我明白亚尔和曜国关系持续对立,但我相信我们总会见面的。
奥坎罗对我很好,我现在过得很幸福。恩人呢?想必他也待你甚好,不必我操劳。
亚尔的建筑和姜国、曜国不同,一切以白色为主,亚尔国的人民也爱好白色,所穿着的衣裳一切以白色为基础,以前我总认为白色是单调无趣的颜色,现在却觉得被一切白色所包围,一切杂念都屏除了。
顺道替我问候司海,告诉他我一切安好,要他放心。
善如
「好了。」善如放下笔,「姐姐要多久才会收到呢?」
「需要一阵子的时间。」奥坎罗摸摸善如的头,「不过我会命人快马加鞭,尽速送到宛儿手上的。」
「有劳了。」善如打了哈欠,她有点累了。
「到後面睡吧。」议政厅和先前在大帐篷的设置是大同小异,差别只在於议政厅一切建造皆采用大理石,天花板上还有神话的雕刻,柱子上也有着细密的亚尔文,雕工之细由此可知。
善如却是摇头,「不,我等你批完,我们一起用膳。」有时善如的坚持,连奥坎罗都说服不了。
善如虽说要陪同奥坎罗,但终究是睡着了。
奥坎罗抱起娇小的身躯,往善如寝殿走去,她这才睁开眼,揉揉眼睛,问道:「我睡了多久?午时了吗?」
「你累的话就先睡,一切等你睡醒再说。」他们有的事时间,等她睡饱了再一同用晚膳也不迟。
善如妥协了,她靠在他胸膛上,鼻间是阵阵的柠檬和薄荷味,她一直很喜欢他身上的味道,专属於她的味道。
「善如。」
「嗯?」善如轻喃。
「最近父王身体不太好,我想我随时可能会……」奥坎罗皱了皱眉,打算抱善如回寝殿之後,就去探望父王。
善如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却猜不出他的心思。「一切都会没事的。」她选了最保守的答案。
奥坎罗是亚尔国的大王子,理当由他继位,但善如不确定奥坎罗究竟是希望国王痊癒,还是希望早日登基。
不过善如很确定的是,不论奥坎罗的想法是什麽,她都会支持他。
*
奥坎罗从窗口跃入,青月抬头,正织布的手停顿了下来。
「殿下。」青月单膝跪地,向奥坎罗行礼。
「起来吧,你不必向我行礼的。」奥坎罗伸手扶起青月。
青月走到窗边,仰头望着夜空。「那天的女孩……她叫宛儿吧?後来她怎麽样了?」
「你关心她?」这倒让奥坎罗挺意外。「我以为你心头不会有挂念的事。」
「随口问问罢了。」青月淡声回答。
「她过得很好,现在在曜国。」奥坎罗轻描淡写地带过。
「是吗?」青月笑了,「你带她来的时候,她非常依赖你,我以为这是有目的的。」
「青月,如果没有目的,她现在怎麽会待在曜国呢?」奥坎罗提醒她。
「你说她过得很好。」青月蹙起眉头,责怪地看向奥坎罗。
「某方面来说,她是过得很好。」奥坎罗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我的目标不是她。」
青月马上回嘴,「但她终究会受到伤害。」
奥坎罗挑眉,「这倒有趣,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这麽激动。」
青月别开脸,「没什麽,我挺喜欢她的。」如果那样,算是投缘的话。
「青月,我想我就快登基了。」此番前来,主要就是告诉青月这件事。
青月难掩诧异,「这麽快?」
奥坎罗颔首,「父王身体欠佳,不过是早晚的事了。」他看着她,语气笃定,「到时候,我一定会履行承诺。」
青月苦笑,「那你的心上人怎麽办?」
这也是令奥坎罗最头疼的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嗯。」青月望着夜空,轻风拂来,她彷佛看见了宛儿,宛儿正对她甜甜地笑着。
如果可以的话,青月由衷希望宛儿能够不要受到任何伤害。因为她不属这个世界,却被牵扯进来,这对她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