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光越来越亮，我意识越来越恍惚，靠着墙壁半梦半醒。
迷蒙间，有人晃动我肩膀，极具磁性的中性嗓音在耳边回荡:桑妮拜托你了，别让我失望。
「谁?」我惊呼，试着找寻声音的主人而未果，在黑暗中挣扎了数息，终於反射般睁开双眼，桑妮清秀雅致的面容正在眼前，「桑妮老师，里欧在动手术，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想起刚刚讯息里只写里欧受伤，没详述细节，我赶忙将大致情形叙述了一次。
「对不起。」想起里欧还在手术室里，我低头再次道歉，顺势隐藏自己的狼狈。我自知现在灰头土脸，手臂和脸上有道道芒草割出的血痕，衣服不是尘土就是血迹，额头还肿了个大包，「是我没顾好里欧。」
里欧虽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如果手术结果不佳，有可能变成三脚狗。
桑妮一把将我抱住，声音略显颤抖，「谢谢你，谢谢…。」
好一会儿後，她才放开我，美眸中透出歉疚，「我吃了几颗安眠药让自己睡着，刚刚从梦里惊醒，看到你十多通来电和讯息，立刻开车赶了过来，让你辛苦了，真的很抱歉。」
「梦?」听说吃安眠药不会做梦?
「什麽梦?」想起刚才梦里诡异的声音，不知为何，我莫名好奇。
桑妮别有深意瞥了我一眼，目光十分复杂，「有机会再说。」
比起昨晚，桑妮不说话时，又是那副高雅冷淡的模样，昨晚的慌乱和脆弱恍若幻觉。
我点点头，现在里欧还在手术室里，还是手术结果重要。
向兽医院借来医药箱，桑妮悉心替我处理起伤口，「你不用上课吗?」
「三点才有课。」从小到大都是自己擦药，桑妮的举动让我受宠若惊，和人类诊所不同，犬猫医院里没有刺鼻的消毒水气息，在这样近距离里，桑妮身上淡淡的幽香不时窜入鼻尖。嗅着这香气，我觉得莫名安心，疲劳泛过全身，睡意和虚弱感再次冲击脑袋。
桑妮今早没有门诊，可以待在这儿等里欧手术结束。她要我先回家睡觉，却被我拒绝。
「我想陪你等。」
「没什麽好等的，他顶多少一只脚，」桑妮说得云淡风轻，眼底掠过的凄然却没逃过我视线，昨晚那脆弱无依的小女人形象再次浮上我脑海，「况且我一点有重要的病人，到时若还没好，也是要离开。」
「那就等到那时候。」我强忍困倦睁大乾涩双眼，坚定的说。
坐在桑妮身旁，诡异的氛围让我无法如平日那样和她说话，只能默默发呆，偶尔瞥向仍紧闭的手术室。
在无聊中，我抵挡不住睡意，再次失去意识。
柜台小姐将我摇醒，说桑妮拜托她两点叫我起床。我习惯的摸出手机，下午两点零一分，手机有一条新讯息。揉揉双眼，点开讯息，我发现自己身上披了件外套，外套主人正是讯息的发送者:里欧手术很成功。我先去忙。看你睡很熟不忍心叫你。
身侧还留有女体柔软触感，我一定是太累，不知不觉靠在桑妮身上睡着了。将桑妮的外套盖住自己口鼻，我贪恋吸了几口那不知名的香水气味。我知道，自己对她，已不是单纯的崇拜和欣赏。
时光飞逝，里欧的伤势几乎复原，我也在一个月就要毕业。桑妮早已考完试，不再老抱着那几本厚厚考用书籍。尽管悠闲下来，桑妮还是要我定期过去打扫，自己则是懒懒窝在椅子上看租来的漫画。我也很乐意继续当女仆，毕竟能见到桑妮的时间不多了，要好好珍惜。
放榜了没，考得怎样，我始终不敢问。就算她没考上，继续留在台南，我也有正职的工作要做，不可能再常常过来当女佣。
但我更害怕她考上，怕得对她表白。
很阿Q又好笑，若桑妮留在台南，我打算报名她在自宅开的团体课，当她的学生兼朋友。朋友也可以在对方伤心的时候提供支持与安慰，不是吗?至於会否在丧失女仆身分後，和桑妮渐行渐远，我盲目相信:不会。
若桑妮要上台北工作，我会和她表明心迹，算是了却一桩心事。反正台北台南几百公里距离，被拒绝了横竖不会见面，免去尴尬。
这天晚上，打扫完毕，我收回盯着上弦月的视线，关上教室窗子，将五月底初夏的微风挡在户外。拎起随身包包正要离开，桑妮从身後叫住了我，要我和她喝一杯，庆祝她金榜题名。
「刚放榜吗?」我心绪由茫然转为混乱，呼吸不自觉急促了起来。
「恩，结果还不错。陪我喝点吧。」桑妮说着在客厅玻璃桌上摆放两只高脚杯，走进厨房拿出一瓶红酒，旋转开瓶器，啵一声打开。
我被她叫到面前坐下。
「2009年的拉菲。」她说，给自己和我各倒了一些，「口感很棒。」
我尝了尝，葡萄发酵後的香气极为浓郁，味道酸酸涩涩，称不上好喝。
其实我不会喝酒，连啤酒也排斥。但我无法拒绝喜欢的人，勉强仰头一口喝光，桑妮却又立刻替我添了三分之一杯。
不到一玻璃杯，我就醉了，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方，软软瘫在椅背上。
「你记得里欧跑出去前，我问你什麽？」桑妮似笑非笑，美丽成熟的容颜在我眼前旋转。
「不记得。」我觉得头晕，不想思考。
「我问你，有没有交过女朋友？」
我瞳孔八成缩成针孔大小，猛然忆起里欧走失前，桑妮说到一半的问题。
「有阿。」我老实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桑妮不是有恐同症的那类人，否则也不敢想表白的事。
桑妮揉揉我头发，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葡萄酒的甘醇气味突然变得浓郁，酒精的力量在胸口炸开，我伸手想揽住桑妮柔软身躯，却又在最後一秒收住了手。无视我的怔楞，她将我圈进怀中，像抱着一只大型布偶。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感受桑妮传来的体温和独特香水气味，下腹隐隐窜起邪火，我在心里疯狂呐喊。
「你澄澈无瑕的眼睛，还有傻笑时的眯眯眼。这些都好像好像他…但你毕竟不是他，我不能利用你。所以…有些事我虽然知道却没有说破。直到里欧失而复得的那天清晨，」桑妮低下头，目光和我的对上，美眸中闪着异光，「我梦到了他。」
不知为何，我的酒意突然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