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阳的话一出口，照相馆里的几人俱是一时无语，相顾无言了一阵子，才见小茹扬眉，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帮她拍一辑照片？阿阳，你问过她本人了没？依我看，秦小姐说不定根本没有想拍的意思呢。」
她边说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两人看向秦闵静。而後者一时不提防，也来不及收拾心情，脸上显而易见的惊诧就这样映入两个男人的眼内。
至此，叶向阳的自作主张，已是不言自明。但他倒也是也不紧张，只是给秦闵静送了个眼色，然後踏前一步，站到小茹跟前。
「对，这是我的主意，与她无关。」
他的身高在男生里虽然不算太突出，但要在气势上压倒号称一五零的小茹，那是再轻松不过了。纵使身型就像熊一般健壮的大硕就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倒是也不担心，只专心一致地望着小茹，重覆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小茹姐，请你帮她拍一辑照片。」
说这话的时候，他腰身挺直，黑眸连一瞬也未曾移开过，颇有「你不答应我就死缠到底」的无赖感。
极有艺术家脾气的小茹本是不吃这一套的，但自小和叶向阳一起长大，後者就像是她的弟弟，她再多的不满，也没办法真的对他发作。於是到了最後，她终於只是一个瞪眼，甩给他一个「以後再和你算帐」的眼神，便抓起适才随意放在桌上的单反，扭头看向秦闵静。
「既然阿阳这麽说了，我就做一回义工吧。」话语间，她眯起眼睛，而那双直视秦闵静的黑瞳里，竟隐约透出了几分闪烁，「我难得出山，你可得好好感受感受，别辜负阿阳的好意！」
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秦闵静总觉得，她的语气有些凶狠，虽然并没作什麽多余动作，她却彷佛听出了她未曾出口的威胁，以致於她哑了半天，末了竟还是一声不吭，连句抗议都没有。
其实从头到尾，她都没搞懂这三人打的哑谜，唯一知道的是，当叶向阳回望自己，那双眼里除却些许歉意，还藏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而其中最明显的，竟是让她全然不知所以的恳切。
他想告诉自己什麽吗？
这个问题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她还没能细想，就被小茹的连声催促唤回现实，而後被领着往照相馆深处走去。
小茹走得着急，她跟起来稍为有些吃力，但就这麽一座不大不小的建筑物，岔路也不多，因此她多少还有些余力去留意周遭的景物。
她尝试认命本来只是想要避免若与小茹走失，自己会陷入迷路的窘境，未料走着走着，她却发现一些别的事。
刚才在接待处，每一堵墙上都贴了满满的照片，倒是不算突兀；可愈是到内部，摄影师的专用设备愈多，不对劲的感觉却也愈发深厚。
从民宿到这里的一段路程不算长，却也足够叶向阳对她简介一遍这里的历史了。她没有仔细听，但依稀记得他说过，这照相馆是旧街最悠久的建筑物之一，极具纪念价值。
那时她想着，这样一个蕴含丰富回忆的地方，想必会有一个鹤发年华的老先生，拿着旧式的照相机坐在木桌前，一张一张地翻看旧照片，把各个故事对她娓娓道来；然而到了此地，老先生没有了，就两个顶多只比自己年长个十年左右的摄影师坐在那，她几乎是一头雾水。要不是叶向阳先一步道出惊人之语，指不定她就直接发出质疑了。
而愈走到里面，这份困惑也就愈深。因为无论是外墙、灯饰，抑或是墙上的装饰品，都相当的现代化，别说是八十年代的气息，就她感觉，连她家里那电视机的古老程度都要比这里来得高。
悄悄瞥了一眼正走在前方，步履飞快的小茹，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她，小茹却忽地停住脚步，而紧贴在後的她双脚一错，差点就扑倒在她身上。
对於自己造成的後果，小茹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侧身打开一道门，刚想要走进去，却又像想起了似的，突然回过头来：
「在开始拍之前，你有什麽想要问我的吗？」
秦闵静闻言，先是安静半晌，末了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出声：「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纵然小茹把这两个字说得轻松，但仅从适才为数不多的对话里，她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容易相与的角色。
这样的人爱恨分明，若得到她的信任，那当然是好事；可是若不小心得罪了她，那自己的下场离万劫不复也相去不远了。
过去的她曾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但或许是见识过叶向阳对眼前人的信赖，她虽稍有迟疑，却还是把话问出口了：
「这间照相馆为什麽……这麽新？」
「呵，你也不例外啊。」出乎她意料的是，小茹只是耸耸肩，也没给什麽特别反应，「几乎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问一遍，我还以为你会问些特别点的呢。」
她没移开视线，只默默听着。
「你是不是在想，这个照相馆存着那麽多人的回忆，为什麽一点历史痕迹也没？」见她点头，小茹挑起嘴角，「其实这就是你的错觉罢了。回忆一直都在，痕迹也一直都在，就算我把它翻新了，有些东西也是不会消失的。」
小茹这一席话，乍听之下讳莫如深，却又貌似颇有几分道理。秦闵静蹙着眉，觉得自己好像领略了什麽，却又不够清晰，任她再努力摸索，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景象。
小茹见她沉思良久，却始终不得其解，便默然一笑，淡淡唤了她一声，又伸手把半掩的门推开，低声道：
「想不通的事就别去想了。总有某些东西，必须到达某个时间点，你才会明白它的意义。」
秦闵静听出她的意思，却忍不住把眉头皱得更紧，而脑海里也不由自主地再度浮现起刚刚叶向阳与自己分别之前，向她所投射过来的，那太过深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