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男廁的角落 — 男廁的角落<23>—阿嬤欲給哩講坦白

正文 男廁的角落 — 男廁的角落<23>—阿嬤欲給哩講坦白

「爷爷……我是雨晨,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我想说你怎麽会在这个时候……」这个时间爷爷应该刚午睡起来,她听见他伸懒腰的声音。「什麽事啊?」

「我……」原本是想心头一横,直接把所有的真相全都告诉爷爷,但是当她听见爷爷的声音,却又犹豫起来。

万一她说了,然後爷爷受不了刺激,发生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怎麽办?

「宇辰?你说什麽?你那边风好大啊!」

「淡水这边风本来就很大啊。」尤其她现在还站在桥上。

「那你要记得衣服多穿一点啊,我中午看气象报告,台北早晚的气温相差很大……」

爷爷的关心令她感动又感伤;天啊!她怎麽说得出口?她已经瞒了这麽久,难道要因为自己一时情绪激愤,让他老人家赔上一条命?

她不能说!

「好,我知道,那你也要好好注意身体啊,药有没有记得吃?」她抹掉眼角的泪水,「我打电话就是来查勤的啦!」

「吼!你这个囝仔真正是……」

好不容易瞒混过去,挂了电话之後,又忍不住哭了起来,「江雨晨你真没用!你这没种的家伙!」她关掉手机,在桥上痛骂自己。

今天真的天气很好,远处的夕阳很漂亮,她望着远方,觉得自己越来越冷……问自己「该回去吗」,不,她不想回去;不管是套房还是老家都不想。

跳下去,从这里跳下去,也算是个「选项」,是吗?

握住栏杆的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压力而颤抖,她右脚缓缓踩上栏杆最底下的那根护栏。

但就在左脚也踩上去时,远方的夕阳突然被白雾所垄罩;她吃了一惊,手臂上立刻起了鸡皮疙瘩,眼前的雾越来越浓。最後,半空中出现一道人影——

是阿玉!阿嬷仍是穿着那件白底黑色圆点的洋装,她踩在虚无的半空中,祖孙之间只隔着一道栏杆。

「阿嬷?」为什麽阿嬷的表情看起来这麽悲伤?还有,她为什麽会又出现在她面前?

「小雨,哩不能做憨代志!」阿嬷沉痛地摇了摇头,「我不是跟哩讲过了?搁稍忍一下,恁阿公就欲离开了,哩这囡仔郎怎欸不听我的话?」

雨晨忽然又觉一阵鼻酸,她打了个大喷嚏,对着阿嬷大吼。「阿嬷!我才欲问哩讲欸是啥咪意思?哩安捏忽然间消失去,现在又现身在我的面头前是为啥?」

渔人码头晚上的游客很多,她突然这样对着空气讲话,吸引了许多上桥观景的游客的注意。

阿嬷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苦笑。「因为时间到了。进前没相辞就暂时离开嘛是,现在我能够搁再出现在哩欸面头前,嘛是因为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到底是啥咪意思,阿嬷!哩讲啊!」

「哩卡小声咧!跟我来!」阿嬷放低了声调,静静地往桥头飘去;雨晨犹豫了一瞬,只听阿嬷在耳边说,「哩安捏会寒到,先去买一件衫,找个所在住,我才慢慢跟哩解释。」

她买了一件羽绒外套及长袖针织衫,最後在一件长裙与牛仔裤之间犹豫。

阿嬷看出她的犹豫,只在她背後悠悠说了一句,「哪有连一件裙拢无的查某郎?」冲着这句话,她买了人生中第一条裙子!因为自己的打扮还是偏中性,因此结帐时店员看着她还显得疑惑。不过她决定无视这些目光,先穿上外套,然後提着新衣服大步离去。

在买了衣服之後她又吃了一顿晚餐,身上的钱因而花得差不多了;在用提款卡前她还稍微犹豫了一下,这会泄漏她的行踪,不过转而想想,她都已经打电话回去给爷爷了,莫维八成也早就知道她打过这通电话,就算再留下提款纪录似乎也无伤大雅,所以她领了钱,走向附近的度假饭店。

「哩不先试穿一下衫?」进了房间,阿嬷好像很想看她穿长裙,频频催促;雨晨仍气她之前说消失就消失,心里面顿时产生点小小的报复心理:她才不要让她如愿!

她皱眉,四两拨千金。「在店内底已经穿过了。」饭店里面有空调,不过她还是脱掉T恤,只穿贴身背心与针织衫,底下仍是穿短裤;她更换了卫生用品,稍微整理一下自己之後走出洗手间,与阿嬷面对面。「阿嬷,哩可以讲啊。」

「我想哩嘛已经知影,恁阿公时间到了。」

「我知!这哩已经讲过了。」

她回话的语气很不客气,原以为阿嬷会骂她没大没小,没想到她只是笑笑,「碍於天机,我不能跟哩讲是哪一天;不过哩要相信我,时限就在目前,哩很快就能够放轻松了。」

「这哩嘛已经讲过了!」她往床上一坐,盘着腿。

阿嬷仍是笑笑的,「那安捏哩甘知影,每一个人在投胎进前,未注生,先注死?」

还没出生,就先注定死期?她睁大眼睛,「甘安捏!」

「我嘛系死了後才知;阎罗王手头的生死簿有写,我刘秀玉死於何时、啥咪所在,就连原因都写得清清楚楚!」

雨晨一听,忽然觉得有些泄气,「若是这些拢注定好势,咱又讲啥咪改变命运?」

「哩的作为,还是可以改变的啊!」阿嬷语调里乐观不减,「哩刚才,不是有想过欲跟阿泉讲哩的秘密?最後没讲甘不是?」

她点头,阿嬷又说:「说不定刚刚哩一念之差,让伊少住了几天的院也少受了几天的罪也不一定?这就是哩的改变,哩的孝心,乎恁阿公多轻松几天;这不是改变命运是啥?」

雨晨望着阿嬷,一时之间,竟想起了莫维。「若是安捏,我跟阮朋友的代志……嘛是我一念之差。」

「我认为,这嘛呒是歹代志;哩考虑的有道理,伊拢已经知影哩的秘密了,无可能亲像以前那样对待哩。」阿嬷叹了一口气,语调渐弱。「讲讲也好啦!反正恁两个就是相欠债……」

「阿嬷哩刚才讲啥?」

「无!无啦!」阿嬷掩饰性的挥了挥手,「我啥咪拢没讲啦,总之!哩就在这稍等几天;未超过三天啦,阿嬷跟哩挂保证!」

雨晨听到这句话真的是想笑但是笑不出来,她们现在在讨论的,可是她最亲爱的爷爷的死期啊!

「阿嬷。」

「啊?」

「是安怎,哩一直欲来找我?」她一手贴在胸口,又是疑惑又是感动地望着阿嬷。「我只不过是哩一个从来拢无见过面欸查某孙仔,甘呒是?」

阿嬷先是一楞,接着露出温柔的笑意;她将手伸向她,而雨晨象徵性地握住了她的手。「憨孙!到现在还搁不明白?咱嬷孙仔有缘啊!哩想看麦,若是咱嬷孙仔无缘,哩甘能够看到我?而且……」说到此,她的眼神变得有些严厉。「阿豪处理哩这层代志嘛处理的太不成样!哪欸使因为不敢跟阿泉讲哩是查某囡仔,就让哩受这呢大的委屈?

「阿嬷待在妈祖婆身旁看着哩,真正心内很呒甘,哩甘知?」

「阿嬷……阿嬷!」雨晨听阿嬷这麽一说,感动的只想好好抱紧她;无奈天人永隔,她们祖孙俩无法相拥,但能听见她老人家如此的关心,雨晨心里真的,只有说不出的感动。

「阿嬷欲代替恁爸爸跟哩赔失礼,嘛欲代替阿泉跟哩赔失礼;哩辛苦了,小雨。」阿嬷悠悠地叹了一声。「小雨……其实这层代志,嘛抹使完全怪阿豪,有很大一部分,是阿泉欸不对,若不是伊太过重男轻女,阿豪嘛未不敢跟伊讲坦白。」

「阿嬷……阿公真疼我,哩不通安捏怪伊……」

「哩讲的嘛对,阿泉这呢多年来,是对哩真疼惜,不过……」阿嬷勾起唇角,那声冷笑也让雨晨打了个冷噤。「若乎伊知影哩是查某囡仔,伊对哩欸态度就可能不是安捏……」似是察觉她的表情变化,阿嬷只得赶紧改口。「啊!歹势,小雨,哩当作阿嬷没讲过这句话。」

雨晨低下头,「阿嬷,哩跟阿公作夥,当然嘛知影伊的个性……哩讲的没错,阿公若知影我是查某欸,伊就不会这呢啊疼我。」

她一直很清楚,若依照性别跟排行来看,受宠的,应该是宇杰才对,尽管爷爷也很喜欢宇杰,但是她这个假的长孙,等於是抢走了宇杰本来应该得到的爱。

耳边听见了阿嬷的叹息,她望向右侧,只见阿嬷也跟她比肩而坐,双脚晃呀晃的。「小雨,哩现在知影,人的执着,真可怕;平平拢是一个人,只不过一个是查甫、另外一个是查某欸,父母看待他们的眼光就会不同款,甘讲查甫欸就一定卡友孝、乖巧?在这个世间,人一出世就是不公平的。」

雨晨悄悄的把手与阿嬷重叠在一起。「阿嬷,不公平的代志这呢啊多,怨叹未了欸啦。」

阿嬷睐了她一眼,终於露出笑容,「我知啦!哩搁会跟阿嬷开示!」

雨晨搔了搔头,「无啦!讲啥咪开示……」

紧接着,阿嬷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哩累了?」

「是啊!要休困啊!看到哩站在那桥上,差一点点就欲跳落去,我真正强抹乎哩惊死!」阿嬷拍着胸口,随後补上一句,「啊我是咧讲啥?我就已经翘去了……」这句话引来雨晨一阵笑意,「现在会笑了哦!不错不错!若安捏我就能够放心啊。」

「阿嬷!」话语方落,阿嬷的身影就像之前那样慢慢淡去。「哩、哩抹使亲像进前安捏消失去!」她好怕阿嬷再次不告而别!

「不会啦!哩放心,我还得跟哩作阵去送阿泉;小雨,哩欸电话要记得打开,跟厝内底欸人联络,知否?麦乎恁阿母烦恼……」

人影渐散,又化为一阵白雾,消失在房间里,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雨晨仍能感觉到她,就如她所承诺的,她并未远去。

她抬头望着吊灯,低声回答着,「知啦,阿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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