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电话给妈的时候只不过是一个多小时前的事情，但当她赶到医院时，不光是妈，老爸、大姊，还有……莫维跟小柔，都守在手术室外头。
还有一个「人」也在。
雨晨看见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男人，无声无息的站在手术室门前，那不是个「人」，否则妈她们肯定会注意到。
「阿嬷，彼个人是……」
「就是罗家欸少爷，放心，代志已经行到这个地步，伊没法度搁做怪；哩呒免顾虑伊。」阿嬷从她的肩头轻飘飘的落地。她又望了那个灵魂一眼，不料那个灵魂像是感应到了，猛然抬起头。但他的表情不若她所预想的那样狰狞，反而是平静安详的。
「姓罗欸，这是阮查某孙啊，哩不通对伊黑白来；我是奉妈祖婆欸命欲来带阿泉离开的，哩免肖想欲阻挡我。」阿嬷挡在她面前，仍是对那人充满戒备。
那个男人看起来五十多岁，听到阿嬷的话只是冷笑，「刘秀玉，哩想太多啊，我只不过是在此惦惦啊等，恁去没闲恁欸代志，跟我无关系。」然後身影沉入了背後的手术室大门。
雨晨不由惊呼，「阿嬷！伊跑入去啊！」
「免烦恼，伊知影分寸；既然伊拢安捏讲啊，伊就抹黑白来。」她与阿嬷交谈的途中，已经有人回过头来发现她了，是大姊。「阿祥的查某儿看到哩啊，哩去跟伊打个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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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辰！你、你怎麽穿这样……」江少绮望着她，双眼一直盯着她的长裙。
「大姊。」雨晨笑了笑，大方地走到她面前。「爷爷现在情况怎麽样了？」
「爷爷他昨天晚上自己去洗手间撞到了头，那个时候就已经颅内出血了，只是拖到今天快中午才发现。」大姊一说，眼眶就立刻红了。「送到医院的时候，血块已经压迫到神经，怎麽样都叫不醒！」
「那现在怎麽办？」
大姊摇摇头，「还不知道，现在还在抢救……宇辰，你怎麽穿的像女生？这不是裙子吗？」
「对，我买的。」
雨晨在离开饭店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以女孩的姿态过来医院，即便她知道除了爸妈之外，其他亲戚大概都是一片譁然，但她不怕，早已决定把该交代的事情一口气交代清楚；她无法再伪装下去，她受够了伪装！
老爸远处看见她的打扮，眼神锐利的宛如刀片般射了过来。她抬头挺胸，毫不畏惧的回望了他一眼；耳边却听见阿嬷咬牙切齿的大骂，「这个囝仔是安怎？明明就生了一个查某儿，偏偏叫伊装成查甫欸！现在又是这款态度，恁祖嬷今仔日要是没给哩一个教示，妈妈就换哩做！」
「阿嬷？哩麦生气啦……」雨晨急了，怕阿嬷真的出手去教训老爸，但是回过头时，已经不见阿嬷的踪影。「阿嬷！」
「你在叫谁阿嬷？」离她最近的大姊听到了，忍不住问道。
大姊知道她有阴阳眼，但她从没跟爸妈以及爷爷以外的人讲过她被阿嬷找上的事情，说不定就连大姊也不知道大伯跟老爸不是奶奶亲生的这件事。「我……」她一时之间答不上来，下一秒，小柔立刻窜了出来抱住她。「小……小柔？」
「雨晨！你太不够意思了吧？」小柔紧握住她的手，「你这几天到哪去了？为什麽都没跟我们联络？」
「对不起，我……我就住在渔人码头附近的饭店里……让你担心了。」她一头雾水，还不清楚为何小柔会突然跑到她面前；但在小柔抬起头来，她们四目相对的那瞬间，雨晨懂了！「你……」阿嬷！阿嬷怎麽会突然跑到小柔身上去？
「小柔」对她眨了眨眼，「我替你骂过莫维了；他这几天也很自责，我们两个一直都在淡水附近找你。」说完还回头指了指莫维；他就站在大姊後头，三天不见，虽然避不见面的时间不长，她却能够看出他的憔悴；他望着她，带着自责与愧疚。
「对不起」，莫维无声的说，她想给他一个微笑，一滴泪水却不自觉的滑落。
「宇辰，你怎麽穿这样来医院？」耳边听到的不是莫维的呼唤，那声音带着愤怒与责备，她迎向来者，是老爸。「爷爷就在里面进行手术，万一等一下让爷爷看到，你是要我怎麽解释！」
「爸，让你们担心了，没先跟你们商量好，是我的错。」雨晨仰起头来，「但是，我的事情小柔知道，莫维也知道了……我不想再欺骗下去了，对大姊她们是这样，对爷爷也是。」
饶是一向精明能干的大姊，在遇到这种无法掌握的情况时，也是免不了一头雾水。「宇辰，这……什麽……什麽欺骗啊？叔叔？」
「少绮，这件事情等一下我再跟你解释。」老爸的态度显得很强硬，他伸手过来，一把抓住她。「总之你不能让爷爷看到你这个样子！你给我把裙子换掉！」
「不要！爸，我不要……」雨晨想挣脱，但是老爸铁了心要逼她换掉女装；她的手被扯得好痛！
「等一下，叔叔！」
「小柔」喝止了老爸的粗暴行径；她一手格开老爸的箝制，介入她们两人之间。「我有个问题想问，不知道叔叔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解答？」
「靖柔，这是我们江家的事情！」
「虽然是个美丽的误会，但直到现在我也还是雨晨名义上的『女朋友』，你就当作我是在偏袒自己的手帕交吧？」「小柔」嘻嘻笑着，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为什麽你当初不愿告诉江爷爷说雨晨其实是女生，却要硬逼迫她扮男生呢？告诉江爷爷真相难道不好吗？」
此话一出，在场唯一还不清楚状况的大姊立刻倒抽了一口气。老爸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靖柔，你……话可不能乱说！」
「叔叔，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耶！」雨晨扯了扯她的外套，但「小柔」怎可能就此罢休？「没事啦，你不用担心……」不……这怎麽能叫她不担心？「叔叔，雨晨都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你知不知道她求学过程中为了避人耳目伪装的很辛苦？她高中还读男校耶，她都没跟你说她数不清几个晚上躲在棉被里面偷哭，不是因为功课压力，而是因为她是女生，却因为配合你们的要求被迫伪装成男生，她的心理压力有多大啊？
「要不是为了安抚江爷爷，她根本不需要多一个女朋友，因为这等於是多了一个压力来源不是吗？叔叔，如果你真的心疼雨晨，心疼你的『女儿』，那就请你让她以真正的面貌去见江爷爷一面吧？
「小柔」回过头来，紮紮实实的抱了抱她。虽然是借用了小柔的身体，但雨晨终於能够感受到阿嬷给她的拥抱。「她隐瞒了二十一年，够了，放了她吧。」
「二叔，她说的是真的吗？宇辰是……女生？瞒了大家二十一年？」大姊立刻把矛头转向老爸，她语调陡尖。「所以我有两个堂妹？」
老爸的脸胀成红色，他尴尬的抓着头。「唉……这个……」
老妈终於是看不下去了，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我们就暂时不要谈论这些事情了，爸都还在里面动手术呢……」妈把老爸拉开，来到她面前；小柔还是一样维持着保护者的姿态，但妈脸上的表情显示出结束这场骗局的决心。
她们母女四目相望，妈突然笑了，一声哽咽。「你穿这样……很好看、很好看……」
「妈……」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溃堤；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灯号悄悄的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