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耸的城墙上方，赤司站在逆光处眯起红眸看向远处的山峦以及後头若有似无的玛利亚之壁，完全无视下方的巨人正贪婪地注视着他的黏腻视线。
红澄的夕阳洒落在赤司那单薄的身影上，显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气息更加格格不入，也更加飘渺。
就好像这个人随时会化作碎片，毫无预警彻底地消逝在这个世界似的。
此时的利威尔正站在赤司後方注视着他的背影，而赤司显然也注意到了利威尔的存在，只不过两人都没选择率先出声。
只是这麽无声地沉默着。强劲地吹拂着的风，简直就如同他们两人之间真实存在的隔阂一般。
似乎是再也受不了那样的寂静，利威尔皱了皱眉後开口。「我的心脏是献给全人类的。那麽，你呢？」
赤司的信念，或者说他眼里始终看着的目标究竟是什麽利威尔压根不知道，不仅如此，甚至就连头绪也完全没有。
明明平时朝夕相处着，明明往常只要几个眼神便能理解彼此想传达的意思。然而利威尔却在突然间才察觉，原来他根本就不了解赤司征十郎这个人。
他所知晓的，一直以来就只是赤司愿意展露给他看的那一部分。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信赖和羁绊这般脆弱的东西，对方连最基本的维系，甚至是用谎言的糖衣包裹也不愿意。
很可笑不是吗？他傻傻地付出，像个白痴一样。但是眼前的人却至始至终都是那样的冷静，冷漠地保持着随时都能安然无恙地脱身的距离。
简直就像是被牵着线的木偶，自导自演地愚弄着自己以及众人的跳梁小丑。愚昧而不自知。
「我说，利威尔……」赤司的声线一如既往地低哑好听，莫名地带着一股足以蛊惑人心的味道。「你问这些，到底有什麽意义可言呢？」
见利威尔没有回话，赤司却突然转过头笑着看向他。那样灿烂地彷若其他物品都失去了颜色的笑容，换作是以往或许利威尔会不自在地撇过头。
但是此时，他只觉得一阵恶寒。因为那双比此刻的夕阳还要艳红的双眸一点笑意也没有，甚至连丝毫可能会有的情绪也通通都不存在。
就好像赤司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留念和牵挂，随时都能从身边摒弃。
这让利威尔不禁回想起先前，在面临墙外调查时死去的夥伴的那一瞬间，赤司似乎也是这麽没心没肺地笑着的。
尽管是在一起战斗了许久的同伴，但是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就被抹去了任何存在的价值。
也是在那一刻，利威尔才深刻地了解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差异，乃至於他们之间存在着的无法跨越的巨大隔阂。
「我只是想知道。」利威尔垂着黑眸沉声回答。
可是也就只有利威尔才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想知道的东西究竟是什麽。
只不过是想从赤司口中得知，利威尔这个人是否在他的心中有过一席之地，哪怕只是曾经也好。但在见到方才那样的眸子後，他却也算了然於心。
这样的想法终究只是他的妄想而已不是吗？毕竟在赤司那双乾净地透澈的红眸里，什麽也不存在，包含他利威尔。
「我只为了自己而活。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这点了呢？」赤司歪了歪头。那样的动作使他的笑容显得更加纯真、无辜。
但讽刺的是，他们都清楚地明白，这不过是表面上的假象罢了。
「我根本不要紧墙内的人的死活，也不在乎最後人类是否能战胜巨人。」赤司微微敛下笑意，可轻启的薄唇却吐露出了异常冰冷的话语。
「当然我也不可能会在意什麽调查兵团。」说到这，赤司又将头撇了回去，似乎是在纵情享受今日最後的晚霞。「自然还有你，利威尔。」
利威尔听闻身子不免僵硬了下，但却也只有那麽一瞬间，随後便又恢复过来。
即使在听到赤司亲口承认他的猜想过後，胸口紧缩地疼痛到让他无法忽视、无法思考，甚至是无法呼吸。
可是他却不能够随便意气用事，他利威尔先是身为人类最强的兵长，接着才是利威尔这个人。这个顺序永远不可能有颠倒的一天。
至少在巨人全数斩杀殆尽前不可能。
「那麽我们……在你的眼里究竟算什麽？」利威尔在缓缓地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开口询问，语气甚至还带有着连他自身也没察觉到的渴求与奢望。
可是究竟在渴望什麽？奢求什麽？利威尔并不清楚，赤司也不想浪费时间去理会和思考。
……但是难道就不能继续维持着这份虚假的假象吗？即使那层纸薄得能够轻易穿透，即使这一切终究只是由无数谎言所编织而成。
不，这一切或许早在他问出那个问题起就没有必要再维持，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不是吗？
他不能後悔，绝对不能。
因为不管这样的情景重来多少次，他也都必须要选择像现在这样这麽质问赤司不可。无论这是他的意愿与否。
「这一切，於我而言不过是一场过於真实的梦而已。」因为只不过是梦境般的存在，所以即使毫不在乎也是再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
就因为只是梦境，所以即使陷再深也没有意义可言，否则只是在徒增无用的痛苦罢了。因为无论如何，始终都有梦醒的一天。
利威尔张了张嘴，却不晓得该从何反驳起才好。
即使他再怎麽讨厌这过於残酷，甚至不愿给予他们人类任何存活的一丝希望的世界，也曾经在以往多次奢望过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境。
但是就是因为活在这，就是因为脉搏还有这颗心脏跳动地为此真实，所以才会无法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梦不是吗？
所以才会去渴求人类总有一天会战胜那些巨人的希望，从而加入调查兵团奋斗的不是吗？
然而赤司却用一场过於真实的梦，就想把这全部的全部通通推翻掉吗……？无论是一同战斗过的曾经，或者是未来无限的可能？
不知为何，利威尔只觉得一股无法咽下的气焰熊熊地燃烧在胸口。无法轻易熄灭，也无法言喻。
但究竟是为了什麽他却始终不明白。
晚霞终究会有落下的时刻，徒留夜晚的冰冷和漫天星辰。只是利威尔却不存有任何心思欣赏，双手也酷凉地发寒。
「既然如此，你说要是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你会从梦境中清醒吗？赤司。」利威尔将手搭在赤司的背後，唇角不免讽刺地扯起。
几乎不到一步的距离，脚底就能脱离将近五十公尺的城墙，底下甚至还有不少贪婪地张着血盆大口，向上望着的巨人。
利威尔很明白，只要他稍加用力，赤司征十郎就不复存在於这个世上了，甚至连屍骨也不会被留下。
「或许吧。只是若是如此，似乎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呢？」赤司的语气依然沉稳地没有面对死亡会有的惊慌失措，就好像他们只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
那对着利威尔绽放的灿烂笑容仍旧是那麽地夺人目光，那双微微眯起的红眸也仍旧显得那麽样地透亮清澈。
清澈地连他的影子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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