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繁华初现/第28节
由公卫系进入医学系的施慧敏，不知道该不该叫做新鲜人了？
但对她来说，所有的事物在这个新成立的学校里确实都是新鲜的。
医学系的学生容易变成人道主义者或哲学家，那是因为看尽了生老病死。
在蛮荒的非洲大陆行医五十年的史怀哲医生就说过这样的话「我的生命对我来说充满了意义，我身旁的这些生命一定也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但对於贾天佑来说，医学系的学生，学成前是理想主义者，学成後似乎都变成现实主义者了，变得心肠没有那麽柔软了。
贾天佑初中的一个同班同学自从学医後就是如此，这种转变当事人是不易查觉的，但敏锐的贾天佑很轻易就感觉到了。
「敏敏，你们医学院要读七年，等你当实习医师时都快三十岁了」
有一天贾天佑半开玩笑地说。那是在西门町一条龙饺子馆吃饭时，贾天佑看到她不知何时冒出的一根白发由感而发。
「是啊，学长说，如果要当到主治医生甚至主任，实习完後至少还要再二十年哩」
施慧敏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谈别人的事一样。
贾天佑悚然一惊，放下手中的牛肉夹饼，看着施慧敏说「那你真的要一直走下去，再走二三十年啊？」
贾天佑知道读医一直是她的理想，也是她家人的梦想，但却不是他的。
贾天佑要的只是一种简单的幸福。对贾天佑来说，坐在敞篷轿车上看星星和坐在机场看台上看没什麽两样，只要是和对的人一起就好。
当初在李美娴的小屋内看窗外的星空，贾天佑是有感觉的，只是当时的人不对。
「你是不是不愿意等我？！」施慧敏也放下手上的筷子，眼睛直视贾天佑。
贾天佑默然无言。
爱情是不是真的要无私无我？要放弃自己的一切成全对方？
施慧敏曾经这样做了，现在换成自己可以做得到吗？施慧敏还在等他回答，贾天佑心里一团乱。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不是，它是两家人的事，他可以答应她放下家庭，全心全意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但爸妈呢？
空气有些凝重，忽然施慧敏娇啼一声说「不谈这个了，我才刚进去，离实习都还有六七年哩！」，说完继续吃她的水饺。
施慧敏可以不谈不想，贾天佑却想了一整晚。
元旦假期後的一个星期，中国大陆发生了一件大事，中国第二号人物周恩来总理病逝了，虽然是海峡另一边起的风浪，但台湾这边也多少受到波及。
贾天佑听父亲谈过这位周先生还曾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和国民党的关系深厚，也和当时的校长蒋公有同事之谊，最後却因为政治理念和看法，弄得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人生的际遇实在难讲，以前的英国首相巴莫顿(LordPalmerston)曾经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似乎确有几分道理。
贾天佑想到施慧敏，想到上星期在餐厅里的对话，真怕有一天相爱的两个人会变成没有永远的爱，也没有永远的恨，只有永远的自己。
由於是大学最後一年，学校的课变得比较少，同学们都在为将来做准备。
有一天丘进荣和几个同学一起来找贾天佑。「小贾，沈教授找我们几个去喝茶，也有你！」
贾天佑到了教授研究室，才知道是要他们当完兵回来参加台中港建港工程，那是十大建设里面为了发展台湾中部，平衡南北经济的一项重要建设。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讨论着，这也难怪，辛苦四年终於有一展身手的好机会，谁都不想放弃。但是贾天佑放弃了。
「教授对不起，我可能没法过去。！」贾天佑低声的说，其他同学全都停下来，丘进荣更是瞪大眼睛。
「你的流体力学学得最好，去了可以发挥长才啊！」沈教授也张大眼睛说。
「我父母年纪大了，我需要留在北部陪他们！」贾天佑接着说。
贾天佑决定留在台北，进入私人企业，不只为了父母，主要是为了施慧敏。
他必须这麽做，因为施慧敏也曾经为他这麽做过。另一个原因就是贾天佑不喜欢公家机关办事的作风和效率。
贾天佑喜欢私人企业凡事讲求实绩的作风，日本最优秀的一流人才都在三井，新力这种一流的私人企业里，美国人30岁可以做公司总裁，只要你业绩傲人。
贾天佑没有显赫身世和有力背景做垫脚石，足以在公家机关插队升迁或空降要职。进入私人企业，凭藉着自己的努力和才智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对於贾天佑来说，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先考上预备军官这件大事。
台湾的男孩十八岁就要服义务役，除非考上大学，那就可以办理缓徵，四年後再去。
但是国家认为读了四年的22岁大学毕业生，和18岁的高中毕业生一起当大头兵是一种人才浪费，所以设下大学毕业前可以考预备军官的制度，考上了就从少尉军官当起。
这个官虽然是最小的官，但至少有自己独立的官舍，不必和其他士兵挤大通舖，更重要的是薪水比兵多，操练比兵少，还不会随便挨骂。
所以大四学生人人莫不摩拳擦掌，争取当官。但因为僧多粥少，只有40%的录取率，要考上也并非易事。
「小贾，你要请客了！」丘进荣一进大教室就嚷嚷着。
贾天佑还来不及问是什麽事，丘进荣身後的另一位同学说「我们系上真可怜，只有四位考上预官。！」
贾天佑一战成名，许多人都嚷着要他请客，贾天佑着实高兴，但最高兴的莫过於施慧敏了。
施慧敏在周日的午后来淡水找贾天佑，因为是入夏时节，天气渐渐热起来，施慧敏穿得很轻便，淡紫色V字领T恤配一件雪白短裤，整个人显得更加俏丽许多。
贾天佑陪着她在渡船码头逛街时，不知引来多少回头的眼光，这让贾天佑很不自在，毕竟，他不是一个爱炫耀的人。
「敏敏，我们回我住处吧？」贾天佑皱着眉向施慧敏说。
「可是，这麽好的海景我还没看够呢！」施慧敏拉着贾天佑的手娇嗔着。
淡水河的海景是那种山水相接的灵气之美，山是阳刚的，水是阴柔的，许多号称美景的风景区可能有山无水，霸气有余却无法沉淀繁杂的心境;也有些是有水无山，秀美有余但壮丽不足。
淡水河刚好位在出海口，夕阳西下时，波光潋灩的海水顺着山势的走向，缓缓流向大海，一如画家克林姆名画《吻》中紧紧相依偎的拥吻情侣一般。
海风中透着凉意，几只海鸥偶而会俯冲下来抢食海里的食物，施慧敏像发现什麽好玩的新花样，急着往岸边走去，一阵刺耳的脚踏车煞车声，施慧敏被擦撞跌在路旁。
肇祸的小孩简单的说了声对不起，慌张地急驶而去，贾天佑赶上前去，将跌坐在地上的施慧敏扶起，还好只是轻微的擦伤，但两人的游兴早已全无。
回到住处，贾天佑让施慧敏躺着给她擦药，施慧敏雪白修长的美腿，让贾天佑看得怦然心动，也让他想起了范怡芳来访的下雨天。
「在想什麽？」施慧敏看着愣愣发呆的贾天佑。二十三岁的成年男子面对着青春娇艳的美丽女子还能想什麽？
但贾天佑想的并不是青春的欲念，贾天佑只是在想，施慧敏已经不是以前生涩的青苹果，而是香气四溢，鲜艳诱人的红苹果了。而这颗苹果树的主人不久却要出外远行了……。
躺在床上的施慧敏看贾天佑没有答话，撒娇的伸出双臂，贾天佑会意的走上前去，施慧敏的双臂勾住了贾天佑的颈项，贾天佑低下头去，两个人热情地在床上拥吻起来。
贾天佑觉得施慧敏真的长大了，除了个性更放得开，身形也更玲珑有致，自己怎麽一直没发现，还当她是高中小女孩呢。
一阵激烈的拥吻後，施慧敏喘着气，胸前轻轻的起伏着，贾天佑静静的看着她，决定告诉他心中的隐忧，也告诉施慧敏自己曾经面对来自范怡芳的诱惑。
贾天佑相信，如果有一天，施慧敏在他不在的时候，也能够这样的面对诱惑。
「敏敏，这张床曾经有一个女孩也坐过！」贾天佑平静地说。
施慧敏猛地坐起身来，雪白的大腿闪耀着诱人的光芒。
「这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范怡芳！」贾天佑转过头去看着书桌上的小盆景。
施慧敏将头埋在弯曲的膝盖中，好一会不曾抬头。
「她希望我接受她，但是我没有！」贾天佑像是自问自答地说着。
难怪范怡芳後来的态度怪怪的，也不再央求她找贾天佑一起逛西门町。
施慧敏当时虽觉得奇怪，也只是认为姊妹淘之间，可能有些聊天的话不方便外人听吧了。
「我没有对她做什麽，连脸都没碰过。如果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为我守候吗？」贾天佑缓缓地说，只是没提到范怡芳在她身上哭泣的事。
施慧敏抬起头来，挂着泪水的脸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她伸出双臂，像是要贾天佑抱她起床的样子。贾天佑看着她，静静的走过去。
施慧敏猛然抱住他，将他拉倒在床上，疯狂地吻他，身体像攀附着老树的藤蔓纠缠着他。
贾天佑有些喘不过气来，施慧敏吐气如兰的樱桃小口在贾天佑耳边游移着，柔嫩的霜手也不断地滑动着。
施慧敏希望贾天佑的回应积极点，激烈点。是不是自己对他的爱不够多？不够浓？让他对自己如此不放心。
那麽，占有我吧，我的心灵，我的身体和我的一切都将属於你，施慧敏如此想着。
贾天佑喜欢她的身体，温热的躯体，柔滑的曲线，和丰厚湿润的红唇，但是贾天佑停手了，他忘不了施慧敏在一条龙餐馆的理想宣言，忘不了李美娴哭泣又哀怨的眼神。
贾天佑想起了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说的「精神恋爱的结果永远是结婚，而肉体之爱往往就停顿在某一个阶段，很少结婚的希望。！」他必须停手。
施慧敏也停手了，她实在不了解男人，起码，她觉得自己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
「相信夏子，但不怎麽相信命运。」武者小路实笃---《爱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