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在承江边分手的时候,我一直有句话想跟你说。」他柔情万千地抚着她的脸庞,和当年不同了,从前她的长发披肩,她总在入睡前擦着湿淋淋的头发,温柔的对着他笑,现在的她剪了一头俐落的短发,更成熟了,也更具知性与魅力。
「什麽?」静琬睁着翦水眸子望着慕容沣。
「我想告诉你,我爱你,一辈子。」微微一笑,他说。
他的心中已经空洞好些年了。
生活平淡如水,山下的烽火连天也终有消止的一日,烟硝味已不似往年浓厚。平时靠着捕鱼及种菜自给自足,同附近居民相处融洽,即便有时候心中什麽东西一闪而过,他苦苦挣扎却无奈的什麽也抓不住,但久而久之他也想开了,人如果什麽事都忘记了,就可以连那些不快乐的事也忘记,这也没什麽不好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只知道大家管他叫四傻。
有一次他往湖边捕鱼的路上,一位年轻的妇人叫住他,问他张婶住在哪边,他想着自己闲来无事,这深山里又容易迷路,便自告奋勇为盈婕领路。
「我叫张盈婕,张婶是我外婆,我是从徐州来的,你呢?你打小就住这儿了麽……」盈婕一开口就说个没完,有时候他都没能答上几句话,便又听她说起家乡的事。
原来盈婕自从与日战事开打後便离开徐州从此颠沛流离,他的丈夫从军,几年前战死在沙场上,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坚强地在战乱中侥幸存活下来,不过却在一次的战乱中与孩子走散,从此失联。
虽说经历十分凄苦,但盈婕本来是个开朗的女子,再加上最近战事已有平息之势,中国百姓都抱持着未来一片光明的希望,这股喜悦自然赶走了长久以来的骨肉分离之苦。
「这位大哥如何称呼?」盈婕走在他身後,手提着一袋重物,跟得有些吃力。「哎,大哥,你走慢点儿。」
「什麽大哥,我叫四少。」他回头对盈婕这麽说,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麽会说出这样的话。
盈婕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一阵尴尬,只好随口找话,搔搔头说:「我想我从前可能是军人,一睁眼就是打战,所以脚步这才快了些。」
盈婕累得走不动了,倚着树干喘息,「岂止快了些,简直是健步如飞。」
他将汗巾递给盈婕,「给。」
「多谢。」盈婕朝他道谢,接过汗巾擦拭,她动作略略一顿,问道:「怎麽有兰花的香味儿?」
「这是因为,我把闲钱都拿去买兰花幼苗了,家里种的都是兰花,一进院子就能闻到兰花的香味,有时便用兰花浸过的水洗涤衣物。」提及兰花,他可得意了。
「你喜欢兰花呀?」
「花中兰为君子,最令我欣赏。」他若有所思地说,「也不知怎地,种起兰花觉得特别顺手,也许我从前就挺喜欢种兰花吧。」
「从前?」盈婕挑眉,「怎麽听上去,你像是不记得从前的事。」
他腼覥一笑,「确实记不得,全都忘得一乾二净了。」
「你就不会想找回从前的记忆麽?」
「有没有过往的回忆都无所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人生苦短,何必斤斤计较那些匆匆而逝的过往。」他面向暖阳负手而立,盈婕一瞬间有种他并不是居於乡野山居的普通百姓,而是统领万千兵马的大帅,有着雄壮威武的军队誓死追随,就连他的背影也是望尘莫及。不过他一身的粗布短衫,短短的胡渣显得不修边幅,他又怎麽可能是统军大帅。
盈婕摇摇头,试图甩脱这荒谬的想法,问道:「若说过去有什麽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你却忘了,难道就不会想试图留住?」
他不甚在乎,「忘了就忘了呗,若真有这麽重要,我总会想起的。」
盈婕听他这麽说,便点点头,没再说什麽。
「张婶的家就在前面了,我们走吧。」
盈婕将鞋子脱下,「这鞋子打脚,我脚犯疼,再让我休息一会儿。」
他想了想,背过盈婕蹲下,说道:「我背你吧。」
『我答应你,我背你一辈子。』
那是谁在说话?是在对谁说的话?
「……你怎麽啦?」方才盈婕已叨絮好一阵子,见他没任何反应,只傻愣愣地盯着地看,不禁凑向前,推了推他。
他怔然地回过头,双眼失焦,好一会儿才回神。
结果回神过来他又道:「上来吧。」
「……」
盈婕只觉得方才故作的矜持显得愚蠢,亏得她还为两人顾虑,可这人分明就一傻子,唉。
「那我就不客气了。」盈婕再不推辞,趴到他背上,他轻松站起,走起路来同方才没背人时的脚程并无二致。
「你行吗?这段路挺陡的。」她怕他手松开自己就要摔下山崖。
「还行。」他微微侧过头,笑了下说:「不过就是有些沉。」
「什麽?你说谁沉哪!」盈婕空着的手毫不留情朝他头上招呼过去,他配合的佯作重心不稳,身子倾向一侧,吓得盈婕哇哇大叫。
他苦着脸说:「我有说错什麽吗?」
盈婕哼了哼,「是我手里提的东西沉,不是我沉。」
到了张婶家门口,他将盈婕放下,盈婕从提袋里拿出几根萝卜给他当作是谢礼。
「啊?我手里拿着这麽沉的东西,竟然都是萝卜?」
盈婕作势要将萝卜夺回来,「不要拉倒。」
萝卜顿时被他当了宝似地揣在怀里,「我要的,谁说我不要了。」
「好啦,多谢你,我要进去了。」盈婕一顿,「那个啥,四少?要不要进来坐坐?说真格的,你究竟叫什麽名字?老叫你四少我总觉得浑身不对劲。」
「喊他四傻吧,村里的人都是这麽叫的。」听到门外动静的张婶迎了出来,眉开眼笑地接过沉甸甸的提袋,「唉哟盈婕呀,人来就好,带这麽多东西作甚。」
「没事的话就不叨扰了,告辞。」他抱着萝卜,步伐轻盈地迈步下山。
「来来,盈婕,别站在这儿吹风,咱们进去啊。」
盈婕点点头,又往四傻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轻喃道:「四傻……」
四傻,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不想忘记的事情的,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