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学校回来的路上顺便买盒鸡蛋可以吗?」
「不顺便啊!」我说着把书包甩到肩上,「校车开到街口欸!」
「那可以『特地』去买鸡蛋吗?」妈一边把锅子丢进水槽里头,造就一股巨大的吵闹声,一边转头用祈求似的眼光问我,谁知道这鸡蛋到底有什麽重要的了,「拜托,甜心,帮妈一个忙。」
我翻了白眼,我妈见状压低了声音,语调现实了起来。
「安,你也知道妈早餐变不出什麽花样,没有鸡蛋实在是有点为难…」
是,又是做老妈莫名的责任感了,这碎念太过於没完没了,我慌忙摆手,「好、好…我买、我买就是。要迟到了…」乘着这空隙窜出了门廊。
要迟到了,这的确没有说错,要是在整点的时候没有跑过这个街口到达定点,就只能遥望校车巴士开走的黑烟废气。人都几岁了还不能开车去学校,每天就在这里跑,丢脸不?
然後,然後我又看见了她。
就在我经过伯特的报摊,小心跳过他又不慎散在地上的杂志时,我看见她靠在电线杆旁,望着咖啡厅里头,窗边那对早餐的情侣。
她好像这个世界的风景一样,美丽又怡然自得的。
我真的要迟到了,我往手机上看,感觉到不能多望她一眼的可惜,深吸了口气加快脚步。在十字路口我要狂奔过去的时刻,余光看见的东西使我震惊,我甚至没有多想的,就煞住脚步反方向冲。
我扯住她的手臂,把她往人行道拉,在那计程车放肆在眼前呼啸而过的那刻,刚刚好的。
「过马路不看路的,你在干嘛?」在这城市生活几年了,谁也都知道计程车没有等人的礼貌。
她好像惊魂未定那般僵直着,但又不像一般恐惧的人那样会不断看向马路上呼啸的车流,她震惊的神情定在我的脸上,来来回回了许久。
「你…」她的声音很好听,有种独特的咬字,好像压低声音对人说话的那种模糊,但恰到好处的不会听不清楚、也好像有腔调——某种扭曲的英国腔。更重要的是她那不高不低的音频听着让人想到晴天——光线温和的晴天。
「小心点吧!」我说着,再看一眼手机,知道我绝对完蛋了。
这下子要转两班巴士才有可能到学校了,年底一定要跟我妈拗到开车上学的特权。我边想着,知道此刻如果不赶快搭上巴士,肯定会迟到得很严重,只是她对我说出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让我的规划直接地被搁置。
「你…」
「你看得到我?」
「几百年来…」
「我就第一个?」我问。
她点头。
「我以为小婴儿看得见我,因为他们的心灵没有杂质,能够看见最单纯的事物…」她说着但摇头,她会俯身在那婴儿车前面,无视於那家长就在自己身边走动,就这样低着头强迫孩子的视线望自己,「…不过我弄错了。」孩子如果大哭大笑,总是因为她背後的什麽事物。
「所以我的心灵没有杂质吗?」哈哈哈哈,好笑。
她扬起一边眉毛,看我。
「应该不可能。」就事论事的态度,听起来有点机车,「可是你有什麽特别的,我还搞不清楚。」
「所以你说,」我随意拉过咖啡厅露天的椅子坐下,一边吃老妈早上做的三明治,果然没有鸡蛋会变不出花样,「你说你叫什麽名字?丘比特?」
「爱神丘比特是人类的神话。」她说着,手指滑过这桌子的边缘,视线还留在我脸上,像要找寻什麽似的,「我们都有自己的名字,我叫菲尼斯。」
「嗯,我是安。」我说着,虽然此时此刻我把她当疯子,一个美丽的疯子。
「安。」
她复诵,即使名字只有一个音节,她还是把它发得好听极了。
「说真的,」我说着交叉起双臂在胸前,瞪视她,「你到底要我怎麽相信你是隐形的而且是散播爱情的神,这种鬼话,随便讲我就随便信?」我说着笑了起来,毕竟我还是花了时间听她狗屁的,「你要证明给我看吧?」
菲尼斯於是起身,抽走旁边上班族正看着的报纸,然後给了他一巴掌。
可怜的上班族男子,我想着,他用一种惊恐至极并且摸不着头绪的神情左右环顾,可是还是看不出到底是什麽怪力弄掉了他的报纸还造就脸部剧痛。
「好,你证明你是隐形的了。」我说,「可是你也可能是怨灵、或是什麽莫名其妙的鬼怪东西吧?爱神,这你怎麽说?」说真的她这冷淡模样说是爱神,谁都不会信好吗?一整个太不温馨、太没有天使的模样了。
「这要花点时间。」
「嗯哼。」我应,老实讲有点期待。
到目前为止都还在我可以负担的超自然的范围之内,我想是因为她还是一个正常人的模样,能够沟通、能够对话,甚至有名字,当我扯着她手臂往里头拉的时候,也清楚地感觉到体温。其他人看不见的确让我讶异,但实在是短暂的惊奇。
「有了。」
菲尼斯望着对街,声音轻轻的从嘴里吐出,然後站起身,视线焦灼在彼方那对男女身上,「他们。」那对男女走着,维持着恰当的距离,亲密,但看得出只是友谊关系。
我看见她做出了拉弓的动作,只有凭空做这个手势,但她手臂的肌肉紧绷了起来,手指也紧紧勾着,用力的模样。半眯起眼好像在瞄准,然後她拉弓的手一松,好像那一刻紧绷的什麽东西都在瞬间瓦解。
我站到椅子上,紧盯着对街的男女,看到那男子在菲尼斯放手的那一瞬间像被什麽打到似的,愣愣看着女子,他们之间的氛围即使在这个距离内看着,也看出了微妙的变化。
男子伸手,艰难而羞怯地牵住女子。
我想我刚刚目睹了两个人陷入爱恋的情景,看电影、影集是一回事啊!真实发生在眼前的,这种情景是多麽难得、多麽稀罕而珍贵。这一刻心情真是难以言喻的复杂,因为她施展的不知道什麽样的魔法而感到真正的不可置信,同时也很冲击,另一方面,总觉得有种感动在心头满溢。
「你…」我坐下来的时候还在激动中,「你…你有看到吗?你刚刚…你…」
而她一贯冷淡的神情把我的热情全然的浇灭了,想想也是,就好像行员数了几年的钞票後也会对成叠的金钱无感吧。
只是这让我在她面前很难畅所欲言。
爱神耶!现在坐在我眼前的是爱神耶!
我又低头看手机,看到好友莉莎从学校发简讯给我:「你在哪里!?」
我抬头看菲尼斯又投向远方的视线,想想,照实回也无妨,
「我跟爱神在吃早餐。」
「去你的,你他妈的要不要来啊?」莉莎这样回我。
呃…有些紧急状况允许你暂时放下手中的一切,而我不确定超自然的事物有没有归在这个类别里头。我挣扎了非常久还没个定数,直到好像一直在深思的菲尼斯转头对我说话——又或者以那语气来说更像命令,我才终於在「协助」之下做了决定,回了莉莎简讯。
「你,你看得见我。」菲尼斯说,声音很好听可是语气没什麽温度,「而我不知道为什麽,你要帮我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