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同林鸟
华丽的和弦磅礡一落,琴弓离开琴弦的刹那,微细的松香粉末飘起,悬浮进静寂的空气里。几秒过後,世界彷佛才又继续它的运转,所有被琴声蛊惑的声息终於梦醒;掌声如潮,淹没了富丽堂皇的饭店大厅。众人请求再来一曲的喝采非常热烈,站得离舞台很近、听得入迷的蓝楹也跟着大力鼓掌,由衷希望那样美丽的乐声能够再次响起。
「好听吗?」站在她身旁的葛宸微微弯下身,笑意温柔。
她用力地点点头,看着站在小舞台上的男提琴手再次架起琴,大厅灯光略略暗下,金黄色的灿亮光圈打在他周身;琴弓与银色琴弦相擦,与之前的绚丽激越截然不同的甜暖乐声自他指尖流泻而出,俘虏了整个空间。
那名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下演奏的男子名叫夏渊,是位名声极其响亮的新生代小提琴家。只有二十出头岁的他容貌俊美、气质清傲,一双琥珀色眼瞳总透着坚毅冷冽的光;他擅长充满炫技的小提琴曲,演奏风格华丽而充满力量。他的个人风格强烈鲜明,连蓝楹这样的非内行人都知道他鲜少拉奏质朴温暖的作品--例如,他现在正在演奏的这首艾尔加--爱的礼赞。
「爱的礼赞?」蓝楹低声喃喃:「好意外……因为是安可曲的关系吗?」
「可能吧。」葛宸搭上她的肩,一抹倏忽即逝的不自然溜过眼底。
「赶上了……」
熟悉的女声自身後传来,蓝楹回头看清那人的面容後,讶异地瞪大了眼:「姊姊?」
眼前的女人身着一袭纯白丝质长礼服,没有繁复缀饰,样式高雅大方;她颈间带着PiagetRose镶钻垂饰,深蓝梨型宝石衬得她的肌肤愈加白皙。她精致美丽的面容上略施薄妆,目光柔而静,隐约透着不可侵犯的、几近圣洁的贵气。
「姊姊你不是还在感冒吗?姊夫说你在房间休息就好、不用出来……」蓝楹不放心说了她几句,在那之後,她的视线又被她怀里捧着的鲜花给吸引……「这束花是?」
「这是要献给那个小提琴家的。」星唯朝她微微一笑,伸手理了理流泻於背上的、毫无缀饰的及腰褐发,目光投注在舞台中央的提琴手身上。
「献花就交给我吧?姊姊你快点回去休息,等一下宴会一开始,可能又要应酬到很晚……」
「我已经好多了。」
「可是……」
蓝楹仍欲开口阻止,然而话还没说完,星唯便已迈着优雅的步伐向前走去。
本因身体微恙而没有露面的宴会女主人突然出席让众人难掩讶异,原先有些嘈杂的大厅渐渐被一种出於尊敬的安静给取代,宾客间自动开出一条路来,让她款款前行。
她来到夏渊面前,微微仰起头,唇边开出一朵绝美的莞尔:「今晚的演奏很动人。」
蓝楹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相伴而立的两人,四周响起的掌声此时听在她耳里竟觉得有些不真实。
当夏渊望着星唯微笑时,蓝楹才发现原来气质冷峻的他也有这样温柔的侧颜;他的笑容仿佛是一瞬间沉淀下来的整季秋日阳光,轻暖美好,却又透着若有似无的淡淡忧愁。他接过她怀中的蓝玫瑰,环绕着娇贵花朵的浮雕包装纸是午夜湖底月光的颜色,没有搭配任何花材;那样精纯优美的蓝在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成了一种他人无从介入、无可亵渎的隐喻。
好相配……蓝楹脑中忽然冒出三个字,没经过任何细想任何分析,那样的念头便直接冲入脑海。下一刻,意识到自己竟有着如此古怪想法的她心底突生一丝罪恶,她下意识抬头看向身边的葛宸,只见他正若有所思地静默着;接着她回过头去寻找上官晓的身影--她那在舞会上依旧不改一身黑衫的姊夫就站在舞台正前方,十分显眼。
舞台上,夏渊弯下身、低声向星唯说了几句话,清浅的笑意流淌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随後,在大厅灯光完全亮起之前,蓝楹看见上官晓将手中尚有七分满的麦色酒水一饮而尽--他的举动让从头到尾瞧得清清楚楚的她心里陡然一跳。
「老师……」她不自禁地伸手拉拉身边男子的袖口:「姐姐她……」
不知怎麽地,她话一开头却又忽然觉得没了底气继续。葛宸没事般地揽过她、吻了吻她额侧,用无言的温柔安抚她的疑惑与躁动。
「他是星唯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当夏渊尽绅士之礼让星唯搭着他的手走下舞台,蓝楹听见葛宸这麽说,目光深远,唇边笑意渐歛。
蓝楹会来到这座气派的蓝家私有庄园,是因为上官晓有几笔大生意要谈,邀请了对方前来度假放松顺道交际斡旋。这期间上官晓确实时常需要葛宸的协助,而蓝楹会同行则只是因为她善良贴心的堂姐不忍他们新婚爱侣分离,於是以「出差观摩」的名义替她向公司请了假,让她与有正事在身的葛宸一同前来,光明正大地休假玩乐。
夏渊,一个她美丽堂姐十分重要的朋友。葛宸这麽说,蓝楹便相信了--或许该说,她原本就没有什麽理由不相信,她怀疑自己很有可能是一时神经过敏才会觉得那两人之间有什麽特别的瓜葛。
然而後来她却又发现一切似乎不是那麽简单--在夏渊离开庄园的第二天之後。
「请你注意你的行为。」
晚餐时间,其他客人们还未到,只有上官晓、蓝星唯、葛宸与蓝楹以主人身分先行进餐厅等待。在一阵短暂的、不自然的相对无语後,星唯首先发话,餐桌上一片微寒的低气压。
她此话一出,蓝楹立刻知道她所指为何--这也是为什麽眼前这对夫妇今日的相处气氛如此沉默冰冷的原因。
昨天晚上,也就是夏渊离开的隔天夜里,庄园中尚有一场较小型的宴会。当时有位富家小姐明显对她那位长相出色魅力无边、性格却有待矫正的姊夫深深着迷并且频频示好。当下蓝楹心里颇不以为然,毕竟她的姊夫异性缘极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何况他可是她的「姊夫」,她相信再香再艳的桃花也没办法从她那总是散发着女王气场的堂姊手里勾到人。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她的姊夫竟然接受了那名富家小姐的邀舞;尽管只是一首轻快的舞曲,这样的举动还是让现场出现了几秒微妙的尴尬,直到她那波澜不惊的堂姐淡淡一笑、继续与人寒暄应酬後,大厅里的气氛才又恢复正常。
说实话,一个已婚男子接受未婚女子的邀舞并不是一个十分合宜的举止。蓝楹在看到那两人一起进入舞池的当下便猛然愣住,葛宸则在事後提醒了上官晓几句;然而身为「直接关系人」的星唯在那之後却依然平静淡定,一直到此时才针对这件事发话。
「只不过是一首舞。」上官晓替自己斟了杯餐前香槟,声音是凉的,彷佛这世界转动与否之於他根本没什麽所谓。
「别只以你个人的标准来看待这件事。」星唯的脸色又冷了一分,「你也应该顾虑其他人的看法。」
「蓝星唯,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他抬眼望向她,似笑非笑,黑瞳深沉。
听见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蓝星唯」三个字时,蓝楹的指尖轻轻一颤--平时她姊夫总是「猫咪、猫咪」地戏称自己的妻子,鲜少直呼其名,有时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依然不改昵称。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上次他直呼她的名字是什麽时候的事了,此刻听来,更觉得他平静的话音下有股暗潮汹涌的情绪,让人不禁跟着心头一紧。
「什麽意思?」
他们的争执不恶毒、不喧嚣也不虚张声势,只是一句句简明的问答就能使空气僵冷得逼近凝结。星唯的反问让蓝楹不安地捏起裙角,她看向与她相对而坐的葛宸,他似乎已经有了随时要上前圆场的准备。
「你抱病出现,只为了送夏渊一束花。以你的身分做出这种举动,我该看作重礼还是重情?」
他此语一出,蓝楹见自己的堂姊顿时语塞,玫瑰蓝的眼瞳中交织着惊讶、愠怒与丁点失措。
「你决定这麽做之前,考虑过其他人会怎麽想吗?」他又接着说,薄唇弯起,讥诮凉薄中带有细碎、隐晦且复杂的,蓝楹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话音方落,餐厅大门正巧被推开,今日宴请的宾客们一一入坐,冲散了紧绷到了极点的对峙气氛,也让上一秒貌似想说些什麽的星唯没了发话的机会。
上官晓、星唯与葛宸一同起身迎宾,蓝楹也理所当然地跟着站了起来;望着他们三人脸上露出的、看似与平时无异的笑容,她在打从心底佩服他们粉饰情绪的功夫的同时,也深深好奇起夏渊这个男子对自家堂姐的重要性--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小楹?」房门开了细细一缝,已经换上睡衣的星唯看见门外的蓝楹时先是有些讶异,接着就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进来吧。」
得到了允许,她侧过身溜进房内,然後模样乖巧地在床沿坐了下来,戴上一个不大自然的笑容:「姊姊怎麽自己搬来这里睡啊……」
「小楹不知道为什麽?」她一眼就识破她的明知故问。
「那姊夫他……」
「不用管他。」
星唯皱了下眉,不轻不重地抛下四个字後亦跟着在床上坐下。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後,蓝楹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姐姐别生气嘛……姊夫只是一时赌气……」
听了她的话,她好一会儿没回应;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麽、有点紧张地想补上道歉时,她才又缓缓开口,意味不明地:「其实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她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该羡慕的人是我才对吧?姐姐你家世好、人漂亮,有气质又聪明,不像我……」
「可是你有自由啊。」她打断她,偏过头来朝她露出一个苦笑。
蓝楹不是不懂她的话,她知道身为一个大家族的领导、一个站在众人之上的女企业家,她的堂姊有许多他人难以想像的压力与束缚。不过此时的她不明白的是:她们的话题怎麽来到这上面了?她前来的目的是想安慰与丈夫冷战的她的,她怎麽突然跟她说起羡慕和自由来了?
「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衣服和鞋子、跟真正的好朋友相处、决定自己以後想做什麽……还有,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接下来的话令她更茫然了。她知道她常得顾及形象而无法轻松随意地打扮自己、常得和一些心机深沉、趋炎附势的生意人应酬打交道、常得因为自己扮演着一动辄得咎的角色而不能做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但是,和心爱的男子度过一生?
虽然单从气质、谈吐、生活习惯……等外在表现来看,她的堂姊和姊夫差异大到如同两个互不相干的陌路人;斗嘴小吵、意见相左的频率高到让人怀疑他们是否也有过甜蜜柔情的时光……然而要说他们不相依相爱,她实在无法信服。
--因为,当你分别在异时异地遇上这对男女,你绝对无法想像他们有任何一丝关联;但是当你曾见过他们并肩而立,你便会认为,这世上再没有其他人比他们更适合、更配的上彼此。
这是蓝楹一直以来对他们夫妻俩的看法,根深柢固,唯一一次动摇是在那晚她的堂姊抱病出席晚宴、坚持亲自上台献花给夏渊那刻。
「……姐姐过得不快乐吗?」满腹疑惑的她朝她靠近,先拣了个最表面的问题探探水温。
「也不是……只是这并不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那姐姐最想过什麽样的生活?」
「我喜欢音乐,我曾经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小提琴家或小提琴老师……」星唯的声音轻轻地飘浮在染着淡淡玫瑰精油香气的空间里,「一辈子过得静静的,不用大起大落、众所瞩目,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一起变老……我觉得这样就很好,我想要这样的生活。」
「所以姐姐那天才会坚持要上台献花?因为很崇拜像夏渊那样的小提琴家?但是除了不能成为小提琴家之外,姊姊你还有姊夫啊!姊夫会一直在你身边照顾你……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是幸福的……至少在我看来。」
「或许吧……」星唯轻轻叹气,伸手抚了抚长发,几缕褐色发丝拂过她略显忧悒的侧颜。「只是上官晓不是一开始我以为会陪在我身边的那个人。」
「诶?」这下子蓝楹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准备好分享一个「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秘密」……「那姊姊一开始以为的那个人是谁?是初恋吗?」
看这她兴致勃勃的神情,她不禁失笑:「原来你这麽八卦。」
「告诉我嘛!」她挨着她撒娇:「我绝对不会说出去!拜托--」
「好、好……」她一边说一边笑着躲开试图呵她痒的她:「跟你说就是了……」
「姊姊最好了!」蓝楹扑上去给她一个大大拥抱:「我绝对不会告诉姊夫!」
与星唯谈天後的那个夜里,蓝楹闭着眼躺在柔软舒适的进口床铺上,却无法轻易入睡。
--他是我高中同学,个性内敛,对不熟的人冷淡,对身边的人却很温柔。他有自己的骄傲和目标,靠天赋跟苦练成为一个出色的小提琴家,而不是凭藉他父亲的光环。
--他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如果能跟他在一起,我应该就能有拥有我最向往的那种生活……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家族、这个身分,我们大概会在一起吧。
姊夫知道这些吗?彼时,难掩惊讶的她这麽问。
--一部分吧!不用担心,都过去了……没有什麽能改变我现在的生活。
望着她那清浅淡然却又隐隐带着说不出的伤情的莞尔,蓝楹脑海中浮现那晚将麦色酒水一饮而尽的、站在舞台正前方的黑衫男子;他意外接受的年轻名媛的邀舞,以及餐桌上他冷锐的问话与深沉的眼神。
原来一切环环相扣,她的难以忘怀与他的无法释怀让彼此的心底都荒芜了一块。
这些事对蓝楹来说几乎是无法想像的,她自觉无法在忘怀旧情前爱上另一个男人、无法为了家族大局而牺牲恋情;无法说离开就离开、说承诺就承诺--且别管真不真心,她蓝楹连伪装都难以伪装。
但是这名叫蓝星唯的女人,她的生命中有着太多不得不;今日,她总算理解了她口中的羡慕与自由。
「还没睡?」
黑暗中身後那人伸手环过她的腰,声音里带着些许倦意。微微一怔後,她挪了挪身子、撒娇地钻进他的怀里:「今天姐姐跟我说了一些她跟夏渊的事……」
「哦?」
「姊姊说她很羡慕我……或者应该说,我们……」
她告诉她:几年前,她的婚礼办得仓促且令她紧张抑郁,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完成的是一场生意买卖而不是铭心刻骨的、相爱相守的承诺。当她参与他们简约精致的婚宴、听着他们真诚深情的诺言、翻阅他们一起在南国小岛度蜜月的照片,她由衷羡慕他们之间的甜美依存与心甘情愿的彼此占有。
「那现在你怎麽想?」葛宸轻声问:「担心她和晓的关系吗?」
「姊姊说都过去了,没有什麽能改变她现在的生活……」她重复着星唯曾告诉她的话,「我相信姐姐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调适这一切,只是不晓得姊夫怎麽想……」
「星唯对夏渊的感情,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论以什麽形式存在,它一直都是晓的『逆鳞』吧……知道什麽是逆鳞吗?逆鳞是龙身上的倒生鳞片,是他的痛处……」
「之前姊姊跟姊夫也常常为了夏渊的事吵架吗?」
「据我所知有过几次。每一次我都觉得晓只是在呕气,跟星唯呕气也跟自己呕气。他很在乎她,也很在乎在她心里,自己跟夏渊比起来有多少分量……他有时候太骄傲,骄傲到只能用伤人伤己的方式去试探、去抗议。」
「所以……他们是相爱的吗?」
--尽管有这这麽多歧异和过去、这麽多尖锐与伤痕,他们仍是相爱的吗?他们仍可以相爱吗?蓝楹知道自己的问题有多唐突、不妥--甚至可笑,但当她想起那对美丽而忧悒的玫瑰蓝眼瞳、想起她与夏渊那一瞬间会让所有人错以为他们仍然相恋的含笑对视、想起她面对上官晓时那恒常相敬如宾的态度与淡然平静的眉眼……她依然忍不住想问。
「这不应该由我们来定论……尽管夏渊在星唯心里代表着一个无从取代的回忆,但同样的,她跟晓也一起经历过很多事……」葛宸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清新微甜的男香与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同度了过来。「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晓绝对不会让星唯离开他……他不会让自己失去她。」
翌日早上,上官晓与葛宸在会议室里与可能的合夥人接洽商谈,蓝楹则陪着星唯在书房处理一些纸本合约事宜。当星唯打了第四个喷嚏时,窝在一旁沙发上的她终於忍不住放下书走上前:「姐姐你还是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
「不用了,我要先把这些事处理好。」星唯抬起头朝她笑了笑,随後又继续她的工作。
看她丝毫不把她的话与自己的健康放在心上,蓝楹有些不满地拉住她正要伸过去拿印监的手:「不然先到沙发上眯一下吧?我等一下会叫你。」她又圆又亮的眼睛坚决地盯着她,硬要从原先就挺不强大的气场里挤出一丝压迫感似的。
「好吧……」最後,星唯还是被她给打动了,「二十分钟後叫我。」
「好!」蓝楹笑眯眯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向一边的软沙发,嘴里还念着:「你的手好冰喔!还有你看、黑眼圈都跑出来了,不好好休息很容易二次感冒……等我一下、我去倒热茶过来。」
替她盖上长外套後,快步走出书房的她打了个大呵欠--昨天没睡好的可不只她堂姐啊!她这个爱听故事又爱操心的人也替自己的姊姊姊夫烦恼了好几轮,弄得睡眠品质低下。
蓝楹一面想一面拿着装满温开水的保温瓶上楼,回到书房、伸手旋开门前,她不禁低低地叹了口气……所以说,这对夫妇到底什麽时候要和好呢?
「咦?」
见到那名出乎意料地现身在书房里的黑衫男人当下,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的疑问随即让他回过身朝她做出一个禁声的手势。
然而,就在上官晓欲伸手将星唯打横抱起前,卧在沙发上的她还是早一步醒过来了;这让蓝楹这个疑似坏了事的嫌疑犯脑子里顿时萌生出无数悔恨与愧疚,不知该如何陪罪才好。
原本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星唯在看见眼前那人的面容後立刻坐了起来,一双玫瑰蓝眼瞳瞪得大大的,鲜明的诧异完全没来的及好好粉饰下。
「……来拿合约?」三秒之後,她转开视线,有些乾涩的挤出一句话。
蓝楹站在原地屏息以待,待言语、动作、对质或爆发,一颗心七上八下。
一阵短暂却让人错觉时间已然过去许久的沉默後,上官晓以一个举动打破这样的僵持--他竟继续他方才的动作,双手环过星唯的腰际与腿弯、将她横抱了起来。
着实吓了一跳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伸手去推,然而下一刻,那名黑衫男子再次做出一个让蓝楹忍不住倒吸一大口气的动作--他低下头,在怀里那不安分的女人额上印下一吻。
所有挣动瞬间停止,她开始忧心接下来等着自己姊夫的会是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
「没发烧。」上官晓不紧不慢地吐出三个字,嘴角缓缓勾起,蚀魂入骨的气息缱绻在那个弧度上。
蓝楹张口结舌地愣在一边--有人这样探额温的吗?这就是情圣跟一般男人不同的地方吧?虽然葛宸也经常会做出一些让她双颊烧红不知所措的甜蜜举动,不过比起自己姊夫,那种等级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啊!
「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下午还有会要开。」
「我可以自己走……」星唯一脸尴尬地说,欲从他怀里站起身。
这回上官晓难得顺从地将她放了下来,双脚一落地,顿觉别扭非常的她谁也不看便迳直往办公桌走去,抛下一句:「我拿合约给你」之後,随即在整齐明净的桌子上东翻西找,动作带着些许慌乱……平时总是正经淡定的她这时的样子让蓝楹有点想摀嘴偷笑,但是眼下这暧昧不明的气氛却又让她不敢恣意妄为。
看着她翻了一会儿後,上官晓微微偏过头,浅笑依然,略显低沉的声线唤出专属於她的昵称:「猫咪。」
还在翻找的星唯并没有立刻停下动作,而是选择假装未闻--此时脑袋还是一片混乱的她根本没发现自己要找的合约就在手边那叠已经被她翻过两次的纸堆中。
这时,被刻意无视的上官晓迈步上前;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望着她的无所适从,唇齿开阖,道出一个简易至极的单词:「来。」
他的语气不像命令也不像请求,音量不大,但亦足以直达心房。
在那之後,蓝楹只见自己的堂姊逐渐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接着直起身子、慢慢绕过办公桌,最後抿着唇将右手放进他朝她伸去的手心里。或许是因为光影变幻、因为她被微风扬动的长发,又或许是她的头微微撇过或垂下……她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目送着那对以奇特至极的方式相处着的夫妇牵着手离开书房,始终站在原地的她吁了一口长气,旋开手中那杯本来要递出保温杯,喝了一口刚泡好的热茶。
她回想起:彼时,在推门而入的她发出那声蠢笨的疑问声之前,她确实见到了一幅稀罕的动人的画面。
深色软沙发旁,那名黑衫男子的侧颜安静温柔,修长好看的手指轻巧梳过卧睡女子的长长发尾;温暖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自窗边一路迤逦至男子的肩头上,恍若一个淡金色的骑士臂章--如此一想,他身前的女子便是他恋慕的女王。
--他们相爱吗?她从今以後再也不会问这个问题。
尽管有过悲伤与挫折,一路走来她仍是个始终相信爱情美好的女孩;在她的生命里,爱情是种极重要的、无可或缺的元素,它难以替代,亲情友情都不能取代它--爱情有它独树一格的美丽与哀愁,倘若永久失去或从未获得,心底将有一处寒凉无梦。
怨妒了、受伤了、哽咽了,在所有她了解与不了解的、关於他们的哀乐岁月被时光淘洗之後,她不问他们是否相爱,只祈祷他们能常伴彼此左右--轻声说话、安抚照顾、牵手散步、睡前拥抱。
那时,她的过去应不再哀伤纠结,他的胸口也不再隐隐作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们将执手偕老。
「小楹。」
葛宸站在半开的门外,温暖柔和的眸光里有着知解的笑意。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他,站定於他跟前那刻,嘴角禁不住甜蜜微扬。
「附近有家风评很好的甜点店,要不要一起去?」
蓝楹没有回答,只是将水杯递给他,然後钻进他怀里深深呼吸,感觉胸腔里盈满了幸福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