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如果给你回到过去重来的机会，你会怎麽做？
…
他站在庭院的大树下，曾经损毁却又被修复的秋千在午後的微风中轻轻地晃荡着。二十年前，他在这里玩耍，目睹当代族长的死亡；十年前，他在这里打开尘封的记忆，回归妖师一族。
而今日，他却不能，也不应继续留下。
蓝紫色的报春花在他的脚边灿烂开放，他轻轻抚过大树粗糙的表面，将脸颊贴上树干，若有所思。
「冥漾大人。」怯生生的声音在他背後响起，打断了他的沈思。
「恩？」褚冥漾收起不知落在何处的目光，回过头，看见族内一名不到十五岁的孩子恭敬地站在他的身後。
他不记得这个孩子的名字。他只知道，这个孩子同其他许多孩子一样，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父母。之後，然将他接回本家，本意是要等到战争结束後再决定这孩子的去留。毕竟，有能力的族人是不能轻易流落在外的，这是妖师一族的共识。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安排妥当就离开了。
「族长大人请您过去一趟。」孩子仍旧低着头，面对族里这位据说继承最强大力量的大人，他紧张的连直视都不敢。
「我知道了。」自从然和辛西亚在鬼族的突袭中死亡後，褚冥玥便暂代族长一职，凌厉的作风以及後天能力继承者的身份，令族中不满的声音很快地消失无踪。
他迈开了步伐，没有询问地点。因为他很清楚，从下午开始，那几个明显来者不善的气息一直盘旋在会客室。
「姐。」看了看室内对峙的两边人马，褚冥漾很快地站到了自家姐姐身边，看着对面面色不佳的三人。
「褚冥漾，我们依公会命令，前来收回你的袍级资格。」对面的紫袍女性抢在褚冥玥之前，高傲地开口。
「我可以询问原因吗？」褚冥漾皱了皱眉头，看着作为公会代表的一名黑袍与两名紫袍。
「公会有人对於你在最终行动上的情形提出质疑，在事件查清楚之前，你的黑袍资格将被收回。」紫袍男性不带感情地说到。「请你配合。」
「开什麽玩笑！」褚冥玥狠狠地拍了桌子，那力量大到让褚冥漾几乎以为桌子要被劈成两半。「连个证据都没有，就想要随便诬陷我们，当我们妖师一族好欺负吗？」
「褚巡司请您冷静。」原先一语不发的黑袍微微苦笑，制止了还想要说什麽的紫袍女性。「褚冥漾在战场上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只是最後的行动因为只有他一人生还，许多人不了解情况，於是才有一些流言出现。我相信您也知道现在公会动荡不安，上面也是出於无奈…」
「无奈？无奈就可以拿我们当牺牲品？」褚冥玥漂亮的眸子彷佛可以喷出火一般，愤怒地盯着那名黑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从很早就想要将妖师一族斩草除根！」
「姐，冷静一点。」眼看自家姐姐有拿出十字弓，将前面三人全部射成刺蝟的趋势，褚冥漾赶紧拍了拍她的肩。「我没事的。」
随即，他看向那名黑袍。对方递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他们曾经在一场任务中有过一面之缘，之後在战争开始，对方也代表自己的种族加入精灵族的主军部队中。他们其实对彼此印象都不错，如今对方接下公会的任务来找自己，也是希望在无法改变的事实中尽可能的帮助自己吧？
「我答应交出证明。」褚冥漾淡然地说到。
「漾漾！」褚冥玥又惊又怒地看向自家轻易妥协的弟弟。
「但是无论调查结果如何，公会必须保证，绝不无故牵涉到妖师一族，一切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褚冥漾看向黑袍男子，一字一句地说到。「公会必须承诺不对妖师一族动手。」
十年之中，两次战争，妖师一族已经暴露在阳光下太过了，也损失太多了。现在的妖师一族必须好好休养生息，淡出守世界的视野，避免心怀忌惮的种族再次追杀他们一族。
「你以为你有资格谈条件…」紫袍女性不满地说到，但是却在黑袍男子严峻的目光下音量逐渐降低。
「我以黑袍身份承诺，无关的人将不会牵涉进来。」看着褚冥漾释然的表情，黑袍男子郑重地说到。
褚冥漾笑了，随意地将带在身上的黑袍证明交了出来，放到了桌上，转身离去。他相信，剩下的事情自家的姐姐会处理好的。
所以现在，他要做他能做到的事。
…
在妖师本家的深处，有间只有当代族长及先天能力继承人才可以进入的密室。那里头收藏着妖师一族在千年的颠沛流离之中，所蒐集、留下的珍贵文献。
曾经，除了白陵然，褚冥漾是唯一一个被允许进入的人。有时候，为了寻求言灵的使用技巧，他们会一同来到这里，翻找资料，然後讨论、练习。
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走进了密室，那密不透光的房间中，一个半完成的法阵隐隐泛着红光，与墙角的几枚蜡烛成为房里微弱的光源。
他将外袍解开，整齐地堆放在一旁。那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有着病态的苍白，而黑色的诅咒纹路有如藤蔓一样缠绕其上，蔓延了整个上半身。
除了帮他治疗的提尔，褚冥漾一直没有告诉其他人，在战争最後，潜进火之封印地的行动中，鬼王对他下了诅咒的事实。要不是拥有先前与水之封印缔结下的水之契约，稍稍削弱了诅咒的力量，恐怕他也会死於当场，而不会成为那唯一的幸存者。
不过，或许那时候就死了还比较好，至少有机会捞上一个英雄的名号，而不用背负骂名。
站在血红色的阵法之中，褚冥漾如释负重地笑了。
没关系，已经都不重要了。
咬破自己的指尖，他以血为媒介，开始在自己身上画下咒印。
「『一是名赋灵，为存在之凭。』」
随着语句的吐出，褚冥漾脚下的阵法成为红色的光芒脱离了地面，开始转动了起来。
「『二是言化实，为命运之依。』」
他手上的符咒变出了一把短刀，狠狠地在手腕上划下，那腥红的色彩流淌一地，被缓缓转动的阵法一点一滴的吸收。
「『三是心生万象，为众生之始。』」
世界的色彩在他眼前缓缓褪去，黑色蛛网从视野周边蔓延。是谁说失血会感到全身发冷的？褚冥漾看着涓涌的鲜血流出，却一点温度也感受不到。
「褚冥漾你给我住手！」
发觉不对劲的褚冥玥碰地一声打开了房门，却被褚冥漾事先设置的结界挡住。
「已经来不及了。」褚冥漾微微笑着，脸庞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青白。暗红色的纹路弥漫上了脸颊，勾勒出妖艳的图样。
「『血为引、身为介、魂为归。步步相步步回，逆生阵法，起！』」
阵法的最後一步被启动，褚冥玥精致的面容难得地出现慌乱。她拍打着结界，却徒劳无功。
「姐，对不起。」
在阵法的光芒消逝之前，褚冥漾带着笑容，对着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他面前流下泪水的褚冥玥喃喃说到。
对不起，我要先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