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寵娘 — 章十一‧〈宣平變〉之七

正文 寵娘 — 章十一‧〈宣平變〉之七

先不论她拿着的是甚麽,光是敢说这些话就让人有了忌惮。

其一,非是所有人也知晓曹豫当年是朱夫人的人,是後来被送予柳睿当贴身暗卫,却也不是明着保护柳睿,若非柳睿最亲近的人决计不会认出他的面目,到他得到柳睿重用放到南军卫尉的明面位置上,记得他曾是朱夫人一等侍卫的人已然没几个活到现在;其二,丞相的这块雕玉乃西域夜光玉所制,为十六年前朱夫人所赠,在陵朝国土也算是绝无仅有,丞相爱不释手一直贴身不离,直到数年前长小姐淘气拿来把玩不小心弄丢了去,让丞相首度对这个女儿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这时候倘若当真出现在这姑娘手里,先不说是真是假,她能认出是丞相之物也足够令人震惊。

当今世上,了解以上两项物事的,除了丞相柳睿本人,大概只有昏迷的长小姐……

「你怎会有此物?」曹越沉下脸来,冷声问道。

霍连宏脸色甚是复杂,他虽不晓得柳宠娘言下之物到底为何,只观看曹豫的反应,至少猜得出那绝非简单物事,不然曹豫根本不会加以理会。其实他此时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不明白那小姑娘在紧张甚麽,就算被抓了他也压根不在乎,只是看一个人那样为自己争取着,被豁出一切保护着的感觉让他迟迟反应不过来,似是觉得万分有趣。

女子独立於林道上,双髻留着两侧垂发,被打来的风拂在那张略微苍白的脸上,明明一身柔骨,姿态却是不一的坚定固执,将她整个人映衬得不可逼视,竟有一丝绝世的错觉。

她不知道如此阻挠父亲是否等同於背叛,可她太了解她的父亲,倘若那个人被他抓住了,那是铁定无活路可走的。简单而言,父亲并不会失去甚麽,那个人却会丢了性命,因此她断不能坐视不理。

「曹大人既认得眼前之物,便当见我如见丞相,还不带你的人离开!」柳宠娘咬牙喊道,她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不知此区区玉符能否制得住这个自小受死士训练的曹豫,只想借着父亲的威名震慑忠心耿耿的他,十足的虚张声势。

曹豫神色冷峻,没有人比他更明白此物代表的意义,想来就算是眼前的女子恐怕也低估了其中的重量。

见曹豫不退,柳宠娘心里更慌,扬声再喊,「敢情曹大人是不认这玉符了?」

曹豫恨恨地磨牙,似是想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不情愿地摆手让手下退开,自己也後退了一步,让出一条活路。

「大人,我们快走!」柳宠娘心跳如鼓,惶惶回身去挽起男人的臂,拉着他走,在成十上百的禁军面前堂堂正正走过,这时候甚麽也不怕最怕曹豫反悔。

「曹大人……真放他们走?可丞相大人的命令……」曹豫的属官卫士丞忿忿不平地嗔道,却被曹豫脸色难看地抬手挡了回去。

霍连宏连一眼也没有看过去,高大宽壮的体格如山石般挺站,彷佛无所畏惧,沉淡慵懒。

估摸着他的手下也该逃脱得差不多了,他清楚丞相的眼中钉是他,所以曹豫才会对他穷追不舍,让皇帝混在部下队伍中是再对不过了,不然曹豫咄咄追来,皇帝的大计堪矣。只是……他万万未料到这小姑娘对他竟是如此重义,对他的事比他本人还要紧张,在这危急关头跳出来一鸣惊人。

「大人?」柳宠娘见他眼色深沉,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不由心胸一跳,「怎、怎麽了?」

「没事,走罢。」霍连宏温声道,一如以往的好听温沉。

柳宠娘不疑有他,挽着那强壮的臂快步前行,不敢耽误时机。

擦过曹豫时,正是不过一个身位的近距离,直直走过仍不见对方动作,她才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才舒了一半,忽听清旷的出剑之声破空而至,挟着秋霜般的尖利冷意,霍霍袭近──电光火否之间只闻霹雳刺声,霍连宏手中的戟已然挥出,直与曹豫的大刀双双重击,两个同样勇猛的男人,刹那间利刃相向,锋芒疾闪。

霍连宏身上受的伤不轻不重,在柳宠娘眼中显然严重得不得了,要知道她就曾经因一箭而断气,对箭伤忒是敏感,以至於她一见曹豫发狠,就胆战心惊起来,也看不出霍连宏下手多麽凌厉、力气多麽浑厚,一味担心他不敌,要是霍连宏知晓她的想法,想必要哭笑不得凉凉讽刺。

以霍连宏的功夫,要闯出去委实不成问题,唯多了一个姑娘,他难免多了一丝忌惮。

「曹豫,你反了不成!连朱翁主的信物也不认了!」柳宠娘怒喝,偏生帮不上忙的她只能在一旁乾着恼。

「凭你也配拿此物命令我麽?」曹豫冷道,一招一式扎扎实实地与霍连宏比着,闪烁的眼神似乎在朝人暗示着甚麽,柳宠娘却没有发现。

卫士令接到曹豫的指令,眼神一冷,暗地里拔剑出鞘,直往手无寸铁的女子疾刺──

「偷袭一个孩子,算甚麽英雄好汉!有本事只冲着我来,少使见不得人的手段!」霍连宏眼明手快地举戟格去那一剑,然分心顾及柳宠娘的安危、免不了要被曹豫趁机砍上一刀,他身形疾移,却仍是避不了肩处被锐利划下,入肉几分,鲜血直流。

柳宠娘睇清,脑海有一瞬的凝滞,蓦地嘤咛一声,听似呜咽。

「所谓英雄,自然是由霍将军这样的人担当的,我曹豫一个奴才,不谈狗屁的君子道义!」曹豫狠狠吼着,显然也豁了出去不顾一切,乘势举刀再砍──

「──大人小心!」柳宠娘惊然冲前,好似就要为他挡下那一刀般的奋不顾身,盲目而不假思索,一切就像是本能,是连她自身也未及意识的深深在乎,其他事物皆成虚无,包括她背後不曾放过她的武器──

背上辣辣一疼,数月前中箭的痛楚再度翻上,就连致命的伤口也彷佛在同一处。

柳宠娘吃痛咬牙,踉跄退了好几步,脸上无有一丝血色,似乎早就料定了曹豫会有此一着,好歹是多年的相府家奴,又是跟在父亲身边的人,甚麽时候该做甚麽事她如何不清楚,然而料定了却还是要做,显然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大人……」她嘴唇无力地蠕动,气若游丝,心中只充斥着唯一的惦念,「快走……」

莫管她了……

她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本来就不属於这个身体,不属於这个地方,不属於那个粗犷威武的男人。

能最後为他做点甚麽,也是好的。

还他一抔恩情,还他在乱世中的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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