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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雨蓉一醒来便看见彭世洛,但她并不欢喜,一整夜,体温狂飙的发着高烧时,她渴望他的出现,渴望他的只字片语,但他始终没来。
日曦淡入窗棂,彭世洛凭窗而立,唇上衔着一根烟,盯住她的目光森冷。
「你最好……别再挑战我的耐性。」捻熄烟火,他俊雅的五官寡情漠然。
「这是应该对病人说的话吗!彭世洛,你真无情。」孙雨蓉打直坐起,慵懈地一拢波浪长发,伪装破局,也就没必要再继续。
「你第一天认识我吗?」他冷笑,一字一句像针般尖锐,狠很紮上她心坎,「我一向无情,对任何人都一样。」
「对杨齐娟就不。」她心痛的控诉。
「记住我的话,这是对老朋友仅存的宽容。」他冷冷地提醒她。
老朋友?孙雨蓉辛酸苦涩,却佯装神采飞扬,「几点了?我该梳洗打扮,爷爷今天还要和我讨论生日宴会的事呢。」
他讥诮一笑,「你慢慢讨论吧。」语毕,他踅步欲走出房门。
「要离开了吗?想飞去哪里?去阿姆斯特丹赏郁金香?」她发出银铃般笑声,「你以为你真走得掉吗?」
他回过身,眯起闪烁危险眸光的眼,「什麽意思?」
她绽出纯真无邪的微笑,「承你所言,我不是第一天认识你,而你和杨齐娟有一个共通点,就是嘴硬心软,你不知道爷爷的心脏病越来越严重了吧?」
歹毒的蠍子总有美丽的外表,冷睨着正从抽屉中拿出美指工具的孙雨蓉,彭世洛眼神高深莫测,而她则一边搓着蔻丹红指,一边说风凉话。
「你拒绝得了一个六十多岁老人的殷切期望吗?他有心脏病,随时会一命归天的唷!」
「你在威胁我?」他声音很轻,却冷得令人发颤。
「彭世洛,你是够狂妄、够心狠手辣。」她抬头望住他,眸光迷蒙,「可人都有弱点,能伤害得了你的,往往也就是最亲近、最了解你的人。」
「会说出嘴硬心软这句话,就足以见得你并不很了解我了。」他冷笑,像一只蚀人的野豹,阴郁嗜血。
「孙雨蓉,你父亲的连锁旅馆经营的可好?」他表情严酷的宛如夺命撒日下「让同样六十多岁的孙老头流落街头,你觉得我会不会心软?」
手中的锉刀落下,孙雨蓉自嘲地环住身子讽笑。这就是最後的办法了吗?只有恨她,他才会关注她?伤害,是惟一她能从他身上获得的吗?
「彭世洛,我爱你,我一直都是爱你的。」她狼狈喊住即将离去的身影。
「这与我何干呢?」按住门板,他锐利的目光闪着讥讽。
「如果……」她失魂落魄的问,「如果杨齐娟没有出现,你……你会爱上我吗?」
窗棂前那把野海芋枯萎殆尽,彭世洛视线惋惜地停留在雕黄的花瓣上,低沈的嗓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海芋的确不适合你,让你摘下,只会加速死亡。」
对他而言,美丽的海芋只适合杨齐娟,别无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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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吃过药,不可以喝酒。」杨齐娟搁下杂志,冷声制止正要啜饮威士忌的公爵,并拿走他的酒杯。注意到他刚刚才服下药丸。
「什麽时候轮到你来管我?」他挥开她的手,「我见你就讨厌,你快滚!」
「想一直教训我的话,就爱惜身体活久一点。」她淡默的说,将酒倒进花盆。
公爵哼了声,「你脸皮真不是普通的厚,死小子都还没说要娶,你就想嫁了啊?」
杨齐娟表情冷淡,盯了他许久,公爵不禁奇怪地回瞪向她,半晌,她才立起杂志继续阅读。
「你看什麽看?」他给她莫名看出一把火,「再怎麽我都是那死小子惟一的亲人,你这算什麽态度?」
「看你是要确定你没有再喝酒。」放下杂志,她仍一贯平淡地回答。
公爵闻言一楞,原来她是善意,反倒自己平白无故的骂她一顿。
门板响起轻叩,查理斯端着两杯伯爵茶开门进起居室,放下茶盘,斟好茶後,老管家欠了欠身,正要离去时,却被杨齐娟的说话声留住脚步。
凝望伯爵,她开门见山的问:「你一天到晚检讨我的态度,那麽请问,我现在该用什麽态度对待你才对呢?」她被吼得很腻了。
「你不会找话题跟我聊天吗?」公爵没好气的回道。这女人脑袋装石头吗?
「认识不到一个月,面对面的次数寥寥可数,我跟你又不熟,能聊什麽?」
「随便聊啊!」笨蛋,这还要人教吗?
「好,来聊吧。」她很乾脆,但眼珠转了一圈,她又皱起眉,「随便是要聊什麽?」
「你……」公爵眼角抽搐,「你是做什麽的?」
她直觉回答,「记者。」和千金大小姐以及挂名的副总裁。
接着一阵缄默,两人大眼瞪小眼,终於,查理斯忍不住开口插话,「你当记者,那都做些什麽事呢?」
「主管社会新闻。监督其他记者采访、剪辑新闻,缮写新闻稿。」她答的很溜。
而且公爵应该对女性消费话题没兴趣吧,这种女人话题男人最讨厌听了。
「就这样?没了?」查理斯楞了楞,她的回答还真简洁有力。
公爵不禁气虚,「你不会说说你采访的新闻内容吗?」真是个阿呆!
「喔。」她思索片刻,很认真地像两位老人报告,「就是一些贩毒走私、掳人勒索、谋杀窃盗、情色暴力、天灾人祸之类的。」
两位老人瞠大眼瞪着杨齐娟,这女人是不懂人情世故还是怎地?不晓得他们年纪大,禁不起如此血腥恐的刺激,就不会挑些有趣的、或编故事哄哄他们吗?
她肯定地望向两老,「大致就这几种比较有看头。」报告完毕。
径自勾起茶杯,轻闻幽爽茶香,没她的事了,她只好继续翻杂志。
公爵呆了片刻,陡地哈哈大笑,而从没听过这老人开怀大笑,吓得杨齐娟差点打翻茶杯。
「原来你不是没礼貌,而是太坦白了。」他笑叹,开始有些了解彭世洛那小子为何会心系於她了,他老朽枯掌拍拍她的肩膀,「孩子,你这样会吃亏的。」
杨齐娟怔忡,见眼前老人的眉目和蔼可亲,他不讨厌她了吗?
经公爵一提醒,查理斯忽然想起初次与她见面的对话。原来,这女孩不是耍大牌,只是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表达的很直接。
「你会下棋吗?」公爵忽然问。
「我只会下中国象棋,楚河汉界。」她有些傻了,怎麽老公爵突然对她友善起来?
「行。」养了个东方死小子,他怎麽可能不会下象棋,「查理斯,去拿出我的乌檀木棋盒。」
公爵开怀的表情,和缓了她紧绷的神经,就连查理斯的态度都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频频问她想不想吃点心。
一老一少下了整个下午的棋,姜果然是老的辣,杨齐娟一路输到底,但她很有风度。
收拾棋粒,她绽出笑颜,「我们明天再下「」缺乏亲人温暖的童年,令她分外珍惜长辈的和蔼。
查理斯的眼睛亮了亮。这小妮子笑起来漂亮多了!
有多久,公爵没见过如此真诚的笑容,他老迈的面皮强掩住伤心,「死小子不是准备带你走了吗?」飞机都备妥了。
「又不急,可以晚点再走。」她淡淡的回答,看得出他很在意彭世洛。
公爵欣慰地眸光闪动,查理斯胖胖的脸庞也笑咧咧的,明白眼前的女孩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刻薄冷漠。
「啊!我刚刚忘了说,」杨齐娟忽然想起什麽地嚷了声,「我已经辞职了,现在没有工作,是无业游民。」她脸蛋薄地透出红晕。
两老互看一眼,呵呵地笑。这根本不重要,她真是太老实了。
一子下错,全盘皆输,形容的正是孙雨蓉的处境。
大病初愈,发现情势全然改观,公爵与查理斯管家不再只偏爱她,反而注意越沈默寡言的杨齐娟。
今天是她的生日宴会,天候适宜、阳光灿烂,她的心情却灿烂不起来。
「多吃一点,你太瘦了。」查理斯哪管杨齐娟冷面推辞,夹到她盘里就对了。
杨齐娟爱惜食物,最後还是会全吃光的。
「别老闷着,去跟那死小子跳支舞。」公爵推了推躲在角落的她。
「听到没?快点把手伸出来。「彭世洛眼角漾着戏谑笑意。
杨齐娟尴尬别扭的猛摇头,「我不会跳。」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麽?」他坏坏地损她,「放心,我准备了好几双鞋,等着给你踩,你别把我踩成瘸子就行了。」她一听气的踩他一脚,彭世洛却哈哈大笑,乐地调侃她,「都还没开始跳,你就踩到我啦?」
她一张俏脸窘红得似苹果。真可恶!说不过他。
公爵禁不住朗笑,查理斯更是笑呵呵,而一旁的孙雨蓉却很想哭。这是她的生日派对,不断涌入的宾客向她道贺,她却得不到最想要的祝福。
愤恨的孙雨蓉端起酒杯,赌气的不停跟客人敬酒。
「孙雨蓉,生日快乐!」她在巴黎学舞的同学向她举杯。
她一仰而尽,博得一致喝采。
「久仰孙家三小姐盛名,真是闻名不如一见。」皇族世家的少爷跟她碰杯。
「您太客气了。」她再度乾杯,简直把红酒当果汁喝了。
「孙雨蓉小姐,你喝太多了。」查理斯阻止她继续饮酒。
「用不着你管!」她生气地挥开他,「你这叛徒!」她骂,查理斯愕然,「你们这些叛徒!」她突地指着宾客破口大骂。
她醉了,醉得神智不清,醉眼中她望见彭世洛与杨齐娟在舞池中翩翩起舞,看得她心痛酸楚,看得她泪水奔腾。
掩住脸,孙雨蓉跑向马厩,拖出她惯骑的白马,查理斯骇然,紧张的冲回派对上嚷人帮忙,她则翻身上马,奔入森林。
一些擅长骑马的男人追赶孙雨蓉的身影,彭世洛得知也在其中。
孙雨蓉策马狂奔,马蹄淩乱,她心好痛,嫉妒燃烧着酒精,反而令她清醒了。
「快勒住缰绳!」彭世洛在她身後咆哮,「你这种骑法,马会受不了的!」
孙雨蓉频频回头,唇角闪过狡狯的一抹笑,她故意放轻缰绳,就在他最靠近时,松手坠马。
众人惊呼,孙雨蓉重重摔在泥地上,翻了几滚,而後一动也不动。
罗德家古堡内有足以媲美大医院的完整医疗设备与医护人员,以第一时间抢救孙雨蓉,而她的父母也从伦敦赶来,此刻正担忧焦急地在诊疗室外徘徊。
当人人都在认孙雨蓉紧张祈祷时,彭世洛的手机很不妥当地响起。
「有事?」来电显示是葛毕昇。
「夥伴。」葛毕昇不疾不徐地出声,「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呢?」
「你用了您这个字。」彭世洛懒洋洋地挑他语病,「事态严重啊?」
葛毕昇乾笑两声,不严重他也不敢打手机骚扰彭世洛了。「先说好消息吧。」以免太快激怒他这头野豹,「好消息是,我和徐华安然渡过这一个月的保母生涯。」
「哦。」不会是打来跟他邀功的吧?哪来这麽大狗胆。「坏消息呢?」
「杨齐娟小姐的乾妹妹在二十四小时前失去踪影。」葛毕昇措辞相当小心。
「失踪?!」彭世洛扬高声调,哼了声,「照顾一个少女照顾到失踪,你们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能动用的资源全用上了,但她好像是故意躲起来,不让我们找到。」葛毕昇懊恼着,都怪太自信,才让她有机可趁。
「不是故意躲你们的话干吗搞失踪?」根本是废话,「继续找。」彭世洛结束通话。
他在温室花房中找到杨齐娟,亭亭玉立的花海中,她一身娴静气质令他不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