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生被突然造访的徐染吓一跳,往後大退一步,却因重心不稳而踉跄,徐染见他要摔跤就出手把他拉住。刘生生往徐染身上扑,险些迎面撞上。
「我不是妖怪。」徐染平淡表示。
刘生生自然是清醒了,对方的体温、心跳、呼吸和衣服上被薰过的淡香,都证明眼前这人不是妖怪变的。颊边是徐染平稳的气息,但他自己却慌得手足无措,压低脑袋两手搭在徐染肩上撑开双方距离,动作僵硬的退开来。
「失礼了。」刘生生觉得自己皮糙肉厚应该不至於脸红,抬头恢复了平常的笑脸。「你第一次过来,吓我一大跳。今日不必陪着县老爷应酬明真教的人了?」
徐染敷衍应了一声,刘生生看出他听见明真教所流露的不屑,心里有点乐,於是又跟他说:「徐染,我昨天在云月楼见到你。」
「我知道。纪小姐的女仆碰见我也问我她家小姐在哪儿。听说你给纪家送了栗子跟螃蟹,不时带山产给他们。」
「纪家人对我很好,礼尚往来嘛。不只纪家,常跟我往来的店家也都送了。徐染,今儿个怎麽特地过来?有何指教啊?先说好我可不再扮女装啦,那种事我实在受够了。」
徐染说:「为什麽我没有?」
「什麽?」刘生生一时不确定自己听见什麽,徐染说得并不含糊,只是语速加快、声调放轻,隐约夹杂了些许情绪,但他想八成是错觉。
徐染一脸自己没出声的样子,重新开口道:「你去查过明真教了?」
「呃、唔,也不算查,只是路过云月楼看了几眼。」刘生生莫名心虚,徐染没接腔就这麽定定的盯住他,他不打自招说:「还有请认识的人帮我弄到他们无偿发给别人的东西,就是单纯想看看那里头有什麽名堂。」
「那你看出门道了没有?」
「你不是不信这些?」
徐染边说边进屋里,自动把门给带上,屋子中央有张不平稳的桌子,周围只有坐垫,他拉好坐垫坐下,比了一个手势让刘生生也坐,接着说:「不信是一回事,想了解详细又是另一回事。那时安大人也只是与他们虚与委蛇罢了,实则与我同样不信任明真教。」
刘生生帮他倒了一杯水,再倒自己杯里只剩不到一口的量,抿了抿嘴搁下水壶说:「我猜猜你的来意吧。那个明真教近年来有坐大的趋势,可所到之处总会发生那麽几件诡异的事情,虽然风声暂时压住,但也有走漏的时候,安大人也担心他们此次来白水县宣扬教派会再起什麽风波,所以要你跟其他保长们多加留意是不是?」
徐染点头,刘生生接着讲:「你认为我能看出点端倪,想让我做点什麽?」
话说完徐然又点了下头,刘生生冷冷笑了下说:「凭什麽啊?我又没靠山,没本钱,等明真教一走我照样混日子,与其跟大门大派正面冲突,不如我避一阵子,静观其变。再说了,要是我淌这浑水,证明了明真教那些把戏跟神棍没两样,岂不是我也得一块儿滚蛋,而且招惹他们还不晓得会有多麻烦。」
话说到这里,徐染垂眼沉思,他不是没想过刘生生的顾虑,有这种回应并不意外,所以很快就决定要告辞。徐染一起身,刘生生跟着开口挽留道:「咦,你不是找我帮忙麽?话都我在说,你有什麽想法怎不跟我商讨一下?说不定我听完之後就改变心意了。」
徐染也不是急着要走的样子,又回到方才的座位坐下,端起杯子喝光水才道:「那日施教主说,白水县这个月恐有灾祸,要死人。」
刘生生立即嗤之以鼻反驳:「屁话。哪天不死人,况且白水县这麽大,人又那麽多。」
「安大人想再问仔细,施教主却说时机未到,接着就到南边一户陈姓人家去,做了你当初在纪家同样的事……」
徐染别有深意的望着刘生生,後者诧异道:「你说的、莫非是让死人复生?」
徐染未语,仅仅点头。
「那个人活过来了?」
「也是头七的日子,挑好时辰,开坛做了法术,不过只有明真教教众在场,连陈家的人也不清楚详细经过。」
刘生生哼声道:「这怎麽可能。我不信。」
徐染眼里浮现笑意,刘生生瞧他那样就说:「你的表情是在说『你懂我为何不信了吧?』告诉你,那是不一样的,我承认一开始是想安慰纪家人,希望亡者安息、生者也能放下,虽然是学了点招魂的皮毛,可是绝对没办法跟阎王抢人的。不,连鬼差都抢不过吧。现在的纪星鹤千真万确是借屍还魂了,她魂魄是一个叫秦天敏的女子,来自不同的时空。」
「你安慰人也得收钱?」
刘生生一时语塞,皱眉又说:「那得看交情。交情好的我就收少一点。唉呀,不跟你耍嘴皮,我要说的是天底下绝对没有什麽能令死者复生的法术,纵然躯壳活了,可那肉身里的也绝不会是原来的样子。」
「可陈家那位女子确实是活过来了。不仅如此,和生前的表现也无太大差异。」
「这你信?」
徐染挑眉道:「所以来找你弄个明白。」
刘生生眯眼,愠恼睇视窗子低道:「真麻烦,看来若不出手查一查,我好不容易落脚的地方就要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了。」
刘生生见空月还没出现,只当那家伙又去云游了,於是动手收拾几样随身用的符纸、道具在他办事时背着的布包里,屋子虽然小到一目了然,他却能边走边碎念,多是近日没生意做的牢骚,偶尔瞥见徐染正坐在那儿就再顺便酸个一、两句:「保长真好,有事也可打发手下去忙,这回难为你亲自来了。肯定是你也闲得发荒想找事做,要不怎会之前三天两头往我摊子跑是不是?对了,是不是你抠门给的钱少,所以没人想到你家去帮佣?还是因为你话太少,跟你聊十句你才答上一句?说真的,那样是有些闷啊,你要不去鸟街买只鹦鹉,陪你说说话呀。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你会看诗集呢,这麽风雅的爱好是不是为了想追哪个姑娘?呼,好像带这个太沉了,换一样,你等会儿,我还在想要带什麽。唔,徐染,你怎麽呆坐在那儿都不吭声,我说了那麽多,你好歹给个反应啊?」
徐染想也不想就应道:「你话这样多,不口渴?」
被徐染一提,刘生生闷闷的闭嘴了。徐染见他那憋屈的样子,心情就愉快起来,稍微挪开注意力到其他地方,就见刘生生那粗糙的衣架上挂了串佛珠,不解道:「屋里怎麽来的佛珠?」
刘生生走过去把佛珠拿来端详,好笑道:「肯定是空月落下的。真是迷糊。」
「空月是谁?」
「当然是和尚啊。」刘生生把佛珠收好,一面跟他讲:「咦,那天在云月楼的时候,我、星鹤还有空月都在,你没瞧见一个相当俊美的光头和尚?他是个云游僧,跟我算是萍水相逢,最近这几日他住这儿,不过今天一直没瞧见他回来,八成云遁去了。」
徐染看刘生生形容那空月时的神情,笑得相当灿烂,心头有些发闷,他说:「只瞧见一个和尚,不觉得哪里俊美。」
刘生生回头掩嘴取笑他说:「你是不是妒嫉呀?没关系的,星鹤觉得你很好,要不你考虑考虑星鹤?啊、不成,星鹤怕闷。」
徐染又变回万年玄冰脸了,当即转身开门走出小屋,刘生生见状窘得脸都皱起来,自打两下嘴巴,二话不说背起布包就追出去,边跑边喊:「徐染等我,等一下我。我是逗你的,你生气啦?别这样,我帮我帮,你让我帮我就帮,脚长了不起啊走慢点嗳!」
徐染确实只是在走路,不过用的是轻功,也难怪刘生生追不上。
与此同时,纪星鹤跟她的女仆小桃在布店挑布料,打算买完布再到隔壁订一件秋冬的衣服给刘生生,单纯是为了还朋友的礼而已,再者也是觉得刘生生一个男人住在郊区,天气要是转冷怕他没衣服穿。
忙完这些回家就让小桃去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纪家虽然人丁凋零,但家境仍是宽裕,有专门洗澡的浴室,她一进浴室就挠着头皮嘀咕:「娘啊,怎麽这麽痒,也才三天没洗头而已。其他人居然更久洗一次头发,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
她把头发都浸湿,再起身歪头瞅着发丝在水里散开的样子,一个人玩得正开心,却觉得倒映在水里的自己模样不太一样。她穿越来之前的样子是和纪星鹤差不多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所以适应上没有太大麻烦,可这会儿怎觉得水里的自己鼻子更挺了、眼睛更深邃,甚至那神韵都带着一种杀气。
她脑子嗡的响了声,水里有别人,表情转为惊恐,张大嘴几乎要尖叫出声,水里冲出一个人把她牢牢箍紧在怀中,一手紧紧摀住了她的嘴巴。纪星鹤奋力挣扎,却见水中有血色漫延,再看摀她嘴的不速之客,是个模样俊丽的女人,好看得让她微微出神忘了些恐惧。
那女人脸色发白,像是很痛苦的样子,接着无声的晕厥摔回水里,纪星鹤重获自由,可是她从害怕变成伤脑筋,总不能见死不救,於是把那女人捞出了水面,发现这半裸女子身上本来包紮了伤口,可能是她刚才想挣脱,害得女人一用力就伤口裂开了。
「大姐啊,你是逃犯还是被仇人追杀啊?唉。」纪星鹤喊来小桃,让小桃多准备一套衣裳,再去请刘先生过来一趟。
吩咐完之後把这女人身体擦乾,先将自己那套衣服给她套上,腰背包紮的白布几乎被血迹染红,却没有再继续渗出来的样子,纪星鹤探她鼻息和心跳确认还活着,就先确认她身上有无危险物品,比如刀剑或不明药物,她身上仅着一件短裤,藏不了什麽东西。
才片刻的工夫那女人又醒了,宛如惊弓之鸟般的瞪着纪星鹤,虽然还在温暖的浴室里,纪星鹤仍被她看得浑身发冷,究竟是怎样背景的人会有这麽震慑心魄的眼神。那女人捉住纪星鹤的手露出痛苦的神情摇了摇头,纪星鹤透过她的手感受到不安害怕,於是承诺道:「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也许是这女人受伤後的模样激起纪星鹤的保护欲,又基於毫无原由的直觉,纪星鹤觉得她并不是坏人。
「你的伤泡在水里很不好,得快点处理。流那麽多血……」
女人没回纪星鹤的话,只是摇头紧握住纪星鹤的手。纪星鹤像察觉了什麽,问她说:「你是不是没办法讲话?」
女人点头,纪星鹤道:「你还有办法走动吗?我先把你藏在我房里,小桃一会儿送衣服过来,小桃很听我的话,也不会多问。我还让她去找伤药了。」
纪星鹤就这样把来历不明的负伤女子藏在自己房间里,再遣人去请刘生生来一趟,而这时刘生生把徐染气跑,卯足全力追上徐染,就这麽跑回市里。只不过早已日暮时分,没什麽人在外走动,刘生生一个分神追丢了徐染的影,原地打转了会儿,眼前晃出一道人影,是徐染又折回来了。
刘生生一路跑,又喘又流汗,一手很自然搭在徐染肩头说:「你能不能……呼、别这样,我实在是、呵、呼,追不上呀。你这到底跟、呼,跟谁练的武功啊,跑这样快也不见你、流汗。」
入夜风寒,徐染视力极好,见着刘生生脸上的汗,拿了自己随身的手帕帮他压乾,刘生生顺手接过来自己擦,边道:「谢啦。」
其实刘生生是被对方碰得心慌,这人说走就走,忽然又体贴帮他擦汗也许是别有用意,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就心思浮动了。
「你肯帮我?」徐染问。
「帮啦。我喊一路了你没听见啊?」
「听见了。」
刘生生把擦完的手帕塞回徐染手里,徐染又塞回给他说:「洗乾净再还。」
此举让刘生生暗自咋舌,这家伙原来有洁癖?他趁徐染还在,赶紧解释:「我有时忍不住就想跟你开玩笑,就是觉得你是明事理的人,否则我老早就让你假公剂私押进牢里了。要是我说得过火了你可以骂回来,不要跑给我追,我追不上啊。」
「我是心烦,想静一静。也许找你帮忙太过冒昧也不一定。但你既然开口帮就一定帮到底是不?」徐染说着也一手搭到刘生生肩上等对方承诺,刘生生僵着颈脖觉得压力颇大,坚持不了只好点头。
「徐染,有件事想问你。」
「你问。」
「除了第一次见面那时,你後来怎麽没坚持抓我论罪?」
「那次不过吓唬你,後又观察了一阵子,觉得你做买卖的话说得浮夸了些,但与你接触的人并没有什麽损失,姑且就放你一马。若谈及鬼神玄奇之事都是罪,那这一带的寺庙道观和其他异族教派早就没有了。他人的信仰我不管,可犯了法的事我就得管。伤天害理的事我也管定了。
「徐染,你这个性好吃亏。跟着你混没肉吃啊。」
「可你方才答应我了。」徐染神色得意瞅住他,施了力道抓紧刘生生的肩膀,刘生生知道反悔也来不及了。
「陈家离得远,明天再过去吧,也得跟那儿的保长打招呼才好行事,表面上我是管不上的,只是安大人听过你这人的事,暗中要我看你是否能出点力。」
刘生生闻言垮下脸抱怨:「方才我追着你几里路过来,现在你要我夜里回去?你真是……」
「你这一阵子就住我那儿。」徐染说完不等刘生生反应,直接把人扛到肩上用轻功返回住处,刘生生吓呆也没惊叫,只是风劲把他刮出一脸的泪水。
徐染回到家中院内将人放下才看到,还以为刘生生吓哭了,不觉放轻语调握住他双臂道:「你怕高?」
刘生生摸摸自己的脸,抬手想把眼泪揩掉,徐染就拿自己的袖子来擦他的脸说:「抱歉,下次不那样带着你跑了。」
「我这是风刮的。」刘生生小力拨掉徐染的手,红着耳根别过脸别扭解释。徐染见他确实没事,问他要睡上回的小书房还是赵年糕待过那间客室,他挑了小书房。这回书房被收拾得更乾净,只是床榻上的被子明显换成厚棉被。
徐染问:「需要什麽就告诉我。」
刘生生失笑,寝室跟这间小书房有道门相通,他把徐染送到书柜旁那扇门挥别道:「没有,我要睡了。明日一早就出发。」
徐染站在寝室对着那扇门沉思,刘生生在门的另一侧同样陷入沉默,谁也没挪开脚步。徐染练过武功,知觉敏锐,他晓得刘生生没走开,心里有种奇怪的骚动想开门走过去瞧一眼对方的模样,这是毫无理由的絮烦和心思骚乱,以前没有过的。
这一头刘生生则因意识到这空间里充满徐染的气息,又想到方才对方有失分寸扛着他飞跑,又温柔关心他的举动,心中起伏就像徐染这人言行落差一样大。最後想到房里的灯会把他的影子映到窗门纸上才走开,睡到徐染准备的厚棉被里。
秋意未深,夜却寒凉难忍,刘生生心里还是忐忑,他不想再旧事重演,打算一觉醒来把这些事都给抛在脑後不管了。
次日清早徐染带他到白水县南边办事,与方姓保长打过招呼後就一同前往陈家了解事由。方保长对此事相当好奇,却又忌讳这种诡异的事情,再说请出来的那位陈女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无从查起,所以在陈家喝了杯茶就将後续扔给徐染他们去交涉。
陈家的人对待那陈女不若纪家人对纪星鹤一般要紧,交流时明显有生疏感,方保长走没多久陈家的人也都散去忙各自的事,就剩陈女在家门前的亭子里和徐染他们说话。陈女与姿色抢眼的纪星鹤不同,生得小家碧玉,讲话温婉客气,但对於自身活过来的事也交代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染看了眼刘生生,刘生生会意後向陈女说道:「听说你是妾生的,你家人平时待你如何?」
陈女点头回答:「就是二位所见,虽称不上亲近,但吃穿用度都不缺乏,上头两个姐姐和小弟对我也挺好。」
刘生生听了习惯性看徐染的反应,徐染始终面无表情,不过他看得出徐染没把她的话当真,因为连他方才都感觉陈小弟及那两个姐姐看陈女的神态夹杂些许恐惧。
两个男人与陈女无交情,饶是刘生生再舌灿莲花也要话题说尽,因此没有停留太久就向陈女告辞,分别前他走向陈女拿了一个布缝的小袋子给她,袋子极小放不了什麽东西,他道:「这是祈福的护符,姑娘若不嫌弃就收下吧。这在县里香火最盛的观音庙过了香的。」
陈女浅浅一笑收下礼物,目送他们二人并肩离去。
半晌,等那两人拐弯消失在路口,陈女还驻足亭中,她握着护符的拳头冒了些几不可见的白色蒸气,摊开掌心垂眼看,那小囊竟从中央烧穿了一个洞,洞缘焦黑,她把布揭开扔了,掌心烙了一个动物的图样。
「臭道士。」陈女并未开口讲话,只是亭里有个声音咬牙低骂,周围空气又冷了许多。
徐染跟刘生生信步在路上逛,与各式各样的人擦身而过。徐染问:「你给她什麽?」
只见刘生生眉头愉悦舒开,嘴角微微勾起,回答:「小小的试探。若她是无辜的普通人,被明真教利用,那东西就真是个护符而已。倘若那躯壳里的东西不是无害的魂魄,那东西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小的恶作剧。」
「静观其变?」
「不,那太慢了,我可没闲空夫耗在不赚钱的事情上。要嘛丢诱饵,可是我没有,要不就设个陷阱,但我能耐有限,所以就挑了最简单能试对方的法子,给点小刺激。」刘生生找了间酒肆坐进去,扯开灿烂的笑容望着徐染。徐染对他这个笑容了然,无奈的取了钱去叫酒喝,等酒送上之後刘生生才又开腔道:「先不说陈女是否真的死而复生,但凡是魂魄归体或有东西想占了那躯体,短时间内和那躯壳也无法完好的契合,魂魄是不稳的,所以我将固魂符术做了些变化,像火烤的钉子一样把魂魄固在肉身里,却又不得相融。简单说是把那躯壳当成暂时的拘束了。」
刘生生得意说完,见徐染没怎麽反应,不满道:「你怎麽没个反应?」
「嗯……姑且静观其变吧。」
「我呿,你还是不信这种东西多少有用是吧。」
「不信。」徐染浅笑,抿了一口酒又道:「你说你看得见,却无法看出陈女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那,你见过的鬼神还有什麽?你家祖先见过没?」
「跟你说也是白说,又不是百试百灵。」刘生生把酒喝乾了,用力搁下酒碗撇嘴抖着翘高的腿,在酒肆门口瞥见了一个人,立刻起身喊道:「空月,嗳,空月。」
空月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门口,刘生生抛下付帐的徐染追了出去,想把带在身上的佛珠交给对方,然而一出门口竟不见踪影,挠着额角纳闷道:「怪了,不可能眼花啊,我年纪轻轻的。」
徐染跟了过来,问:「和尚哪去了?」
「你也瞧见对不对?」
「没瞧见,是你嚷嚷着空月跑出来我才过来。」徐染让他少喝酒,两人边走边买些小吃当午饭,一路走回他们熟悉的白川县北边。徐染还要到他自个儿办公的地方,就在云月楼旁边街里有个粹华堂,是间小饭馆,楼上就是保长和其他手下平日办事、百姓求助、投诉的地方。刘生生思量自己反正要在徐染那儿住一阵子,吃住都是一起的,乾脆一起跟了去,一进门有个蓄山羊胡的掌柜就亲切迎过来打招呼,问候保长吃饱没有,也晓得徐染是话少的人,徐染点了头就往楼上走,那掌柜对刘生生的事也有耳闻,顺手把一纸袋的糖炒栗子塞给他。
刘生生很是开心,他年轻就跑出家门自力更生了,很少有长辈疼爱,因此掌柜印象很好。他慢几步跟上楼,楼上有个公开的场所摆了几张桌席,再过去便是一道墙隔起来的走廊,内有几间厢房。他见徐染就站在走廊出入口不动,凑过去问:「干嘛?」
徐染斜睇他一眼,一间厢房里好像聚了不少人在大声讲话,感觉是边喝酒边发牢骚,有几个人的声音是刘生生也认得的,都是徐染的下属。
「小声点,待会儿头儿听见就不好了。」一个声音在劝其他人放轻音量。
随即有个粗嗓的男人嗤笑:「他一早就拉着那个小神棍去县南啦。嘴上说不信鬼神,还不是成天追着神棍屁股後面跑。」
「可我觉得保长不是你讲的那样,刘生生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可能只是拿对方当消遣。」
「你们都忘了?那回死神棍扮女装时,我们不过取笑几句,徐染那家伙居然为了一个骗子当场给我们难堪。也不想想我们几乎年纪都大过他,他年纪轻轻能当上保长还不是仗着安大人赏识,还有他那张丑得吓人的长相。」
此话一出竟也有几个声音附和起来,刘生生莫名紧张的偷瞅徐染的反应,徐染却只是一贯无表情的站在那儿不动。那些话就连刘生生听来都嫌过份,他更恼徐染怎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心里又气又闷,却明白若为了徐染好是不该出面的,一来只让情况更糟,二来也毫无立场。
徐染余光见到刘生生表情越来越难看,反倒不觉得那些人说话有这麽刺耳难听了,眼眸染上温和的笑意安慰刘生生说:「习惯就好。我没有感觉。」
刘生生抿了抿嘴,伸手握住徐染的手臂低声道:「我从来不觉得你生得吓人。」
「嗯。」
「是真的。你生得比他们都还好看。就算整张脸都是胎记还是比他们好看。」
徐染微微转头看他,讶异刘生生会这麽努力安慰自己,难得不带寒气的朝他浅笑了下,说:「皮相而已,容颜易老,我早已不在意。不过,还是谢你了。」
刘生生耳根有些热,还没缓过情绪就被徐染轻推了下背部说:「走吧,他们聊得差不多了。」
一进厢房,众手下都忙着藏起心虚的神色,在场倒是没见到副保长叶朝东,一个手下见刘生生在场,就跟他们说:「昨天有人来这里留信,说是要联络刘生生。今天有个叫小桃的姑娘也来问,不过不便透漏保长您的行踪,只说了刘生生跟保长您一块儿去办事。」
刘生生客套谢过报信的人就要去纪家一趟,暂与徐染告别。刘生生还没到纪家就看到前往纪家的方向,天空满是霞云,半缺的月宛如浮舟淡淡挂在云海间,每片云隙都镶了落日余晖的金边,风把云彩带出缕缕波纹,好像翩然舞动的彩衣。
据说有人能看得懂云相,天地之气本就会互相感应变化,他虽然不懂,但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直到他来到纪星鹤的院里见到一个陌生女子才有点明白过来。
纪星鹤或小桃他们都没见到,甚至那女子自己也看不见,刘生生却见到了在那女人身後好像有个形影,最清楚的莫过於摀在女人嘴上的那只手或爪了,那只非人的手无人的皮肤,覆满金鳞,好像人的手套上金丝织成的手套,而且指甲看起来很锋利。
无形中有种压迫感,但并不像赵熙年给他的感觉那样难受,他猜测那只手的主人也许不是普通的妖鬼,说不定是很高强的魔或什麽的?
「森森,你终於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