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君不見》 — 君不見、拾

正文 《君不見》 — 君不見、拾

肚子饿得打鼓,刘生生什麽也没想就跟着前方那个云游僧走,对方说要带他吃东西。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困顿疲乏,就忽然什麽都不愿意想了。

他和空月走进深山里,月儿蒙胧,有几回空月慢下来回头提醒他留意脚下,果然就踩了空或是踏到湿滑的石头上,空月都能及时拉住他。这举动让刘生生想起徐染,徐染也会这样帮他留意周围环境,但是以前的他就相当谨慎,在哪个场合、面对怎样的人物,他心里总有分寸,是什麽时候变得这样迷糊散漫了?

好像是认识徐染以後才有的转变,刘生生放空了心思,可是脑袋却停不下来,在那松散的意识里填满的棉花全都叫作徐染。不是因为他变笨或是变迷糊了,而是因为他的心思转移到徐染那人身上,所以没能留意周身的动静。

刘生生本来恍惚疲倦的神情微微变化,浮现淡而微涩的笑。不要想,他告诉自己别再想,先吃饱再说。可是云掩蔽了月亮,几乎看不见路,空月并没有提着灯笼却能在这种深山里毫无障碍行走,刘生生发出疑问:「空月,你看得见路?」

「看得见。我是云游僧,这样的路都走惯了。」

「唔……」刘生生含糊应了一声,没有再深想。不久前头有光亮,空月牵着他的手往那道光走近,身上的衣服终於能摆脱林木枝叶挽留般的骚扰,但仍沾了不少植物的种子。那光亮来自於一间山中野店,刘生生站到光照的范围开始掸掉袖子跟衣摆上的种子,嫌弃的皱起眉心,蓦然抬头却见空月一身如雪的袈裟仍然纯白无瑕,不由得愕然。

天上不见星月,空月背对着野店的灯火回望刘生生,神色温和的关心道:「需不需要帮忙?」

刘生生问:「你身上这麽乾净,这不可能啊。」

空月面带微笑踱到他面前,拈起剑指在唇间好像吹了口气,然後举止优雅的往他身前一画,他一身的种子、草屑与尘埃竟全都随风飞离,好像还比入山之前还乾净。

「空月,你是修什麽法门的和尚,方才施的什麽法术?」

「不可说。」空月神秘一笑,转身道:「来,店里都是好吃的。我请客。」

这种荒山野岭的,一个山村也没有,却突兀的多出一间野店,任谁都会联想到妖异诡谲的事情。难道是妖怪开的店?刘生生压下这猜想,他活了十九年,也才在最近遇过一次妖怪,哪可能这麽巧又给他遇上。

空月领着他进野店,甫推开门就听见店里热闹嘈杂的声音,气氛与外头截然不同,好像进到另一个境界。店里的人手脚俐落关上门,抓起挂在颈间的布擦擦额角的汗,堆起笑容招呼道:「客倌两位?」

刘生生愣了下才听明白,这跑堂的小兄弟口音很重,他一时还听不清楚,不过确切是哪里人的口音也无法搞懂。空月点头,那小兄弟领了他们上二楼,因为一楼已经坐满。二楼的位置是沿窗边搭建出来的,一边是窗、另一边就是栏栅,能俯瞰一楼的景象,四边都有楼梯,不过二楼仅一半是吃喝的座席,另一半围起来大概是店里人居住的领域。

刘生生随他们步上阶梯,同时浏览店内景象,喝酒的、吃东西的、唱歌的全都很沉溺在热闹气氛中,令他想到「群魔乱舞」这个形容。

座位前後皆有屏风隔开,与窗相对的小道就是送菜上酒的小道。刘生生一坐好,空月就帮他斟酒,自己也斟满一杯,空月举杯说:「敬你。」

刘生生握住酒杯随意举了下就喝乾它,抹嘴道:「你果真不是和尚吧。荤酒不忌,我看女色也是一样来者不拒吧。」

空月又是那种好像别有深意、又好像什麽也没有的笑容,刘生生暗暗咋舌:「当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两人无语喝了几杯酒,空月让店里随便上些吃食,饭菜片刻就上满桌,除了几样菜是认得出原本模样的,其他几道荤食全都做成肉丸子羹、肉饼、肉馅夹馍什麽的,看不出原本是什麽动物的肉。

刘生生吃着肉汤熬炖入味的肉丸子问说:「这都什麽肉?山猪肉?」

空月挑眉回答:「我也不清楚。」答完也跟着吃起荤食,还点头说好吃。

「唔,咦。这汤里……」刘生生从饭汤里吃到一根骨头,他捏着那一小截森森白骨往自己小姆指比对,疑惑道:「这真像是指骨。」

「猴子吧?」空月随口敷衍,刘生生眯眼觑他,把小骨头扔开,继续吃了起来。他知道有时候别想太多才好,况且这些饭菜味道还不错,就是调味重了些,无法天天吃。

最後剩几碟小菜,空月开始倒酒,也给刘生生倒满酒杯。

「敬你。」

「有什麽好敬的。」刘生生瞟他,咋舌挪了身子翘起腿。

「刘施主,何故一人躲在小庙桌底下?」

「躲?谁说我躲了。」刘生生抿了口酒从容回应:「我是在清理。那桌底太脏了,需要清一清。」

空月似是敷衍点了点头又道:「你的那些事情都解决了?」

刘生生飘开目光想了会儿,回答:「不算解决。你没见我伤着啊?」

「刘施主别来无恙?」空月语调温柔的关心。

「这句怎不一开头就问啊。」刘生生没来由的烦闷,越和空月相处就越觉得这家伙不像个人。可他肯定空月确实是人……大概是吧。

「你近来不是和那位保长混一起麽?」

「混什麽的,空月你措词真是……」刘生生表情抽了下,自己倒满酒喝乾,一连喝了两杯,微有醉意望着那俊美端丽的男人嘟哝:「可惜是僧人。」

「你跟徐染怎麽了?」

刘生生有意想避开关於徐染的话题,空月却老是不经意提起,他摆摆手说:「唉呀,我跟他没怎样,他说我别管明真教的事情,意思就是我插不上手,所以我就搬回山里,可那小屋毕竟也是他的地盘,所以、我可能还是得走。」

「原来如此。」

刘生生失笑,他道:「我交代的不清不楚,你听懂什麽了?」

「这麽说,你不喜欢徐染了?」

「噗──」刘生生把口的酒往窗外喷洒了一朵月光花,空月不以为意同望向窗外道:「你看,月亮露脸了。」

刘生生喷了一口酒,狼狈抹着嘴巴,却未循空月的话语望向窗外,反而转头看店里的情况,山风忽然刮进店里,所有灯笼烛火晃得厉害,地上人们的影子跟着颤动,有一瞬间他看到那些影子呈现不可思议的状态,好像许多非人的阴影交叠在一起,风头一过再定睛看却是人影无误。

对面空月浅笑道:「怎麽?觉得这间店古怪?」

刘生生直视空月的眼眸,想起从前阿爹说过,入境要随俗,流同就合污,异类都是捏造出来、操作出来的,天生万物,本就都独一无二,但也一样平等,没有什麽是该或不该存在的东西。若心里觉得别人古怪,别人也会反过来对自己有歧见,自以为与众不同、高人一等,这样的人才容易被当成异类拔除。

现在刘生生越来越理解阿爹那番似是而非的话,吃着不知道是什麽东西的肉,坐在不知道是人还是什麽开的野店里,跟眼前这个始终来历不明的云游僧举杯闲聊。

「喝酒。」刘生生倒满酒杯回敬,既然空月好奇明真教的事,他也就拿来当话题边喝边讲,草草交代了近况。话告一段落就道:「与那狐妖相斗时,恰好没带上你那串佛珠,不过还好我没死。也算是逃过一劫吧。对了,这佛珠……」

空月见他要取佛珠归还,微笑阻止道:「你还是留着吧。就当是纪念。」

「纪念啥?」

「纪念我们的友谊。刘施主应该不忌讳和我这样的和尚打交道吧?」

刘生生把手抽出布袋,挑眉说:「那我就收下了。」

酒喝完,空月又叫人来满上一壶,接着问刘生生说:「你提到的纸人,可否让我一观?」

「行啊。」刘生生把剩下的一张在心口画符字的纸人拿出来,拿杯子压在桌上说:「画眼、鼻、口的,前两张我作法用掉了。第三张是属於一个大人物的,她的本事比起我大概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我把那纸人交还本人。现在就剩这张在心口写画符文的不清楚是谁,按这情势看来,可能人在白水县,总之不在远处。另一种可能是这人已经死了。」

空月拿起那张纸符检视,聆听刘生生的看法,刘生生说完又把纸人抽回来手里看了看,问他说:「空月,你有何见解?」

空月听他提问,目光才从纸人身上挪开,回说:「听来你的遭遇实在凶险,早点抽身也好。」

刘生生吃着小菜,边嚼边说:「谁说我要抽身的。我是问你对这事有无头绪。我总觉得……那狐妖想杀我是私怨,而不是这纸符的目的。真正弄这些符的人别有用意,可是这上头写的东西我理解不出来,猜不中。只能推想大概是……」

「是?」

刘生生双手盘上桌面,屁股往前挪,倾身上前,压低声量问空月说:「有没有可能是想把我们几个有别於常人的能力转走?比如那个画口的纸人,那位如今落得不能开口讲话的地步,而且据说是暗中设局已久,她才不小心中招的。至於我、我是能见鬼神,那麽对方应该是想要我这个能力,所以说,做这个局的人本身可能看不见鬼神。除此之外还有闻得到祂们的能力,以及听得到的能力。而事情就吊诡了,一是我搜到的这些符并没有任何一个针对听的能力下咒,再者是这张符。」

刘生生把手里的符摊桌上,食指对着纸人心口那符文敲击几下,神情语气严肃道:「我想不通这是什麽能力啊。跟鬼神交心啊?」

空月垂眸注视那纸人,脸上挂着浅淡近无的笑意低喃:「差不多的意思。这个人,是个容器。」

「什麽?」

「我猜的。」

「呿。」刘生生微讶,喝酒压惊,觉得这事似乎还研究不出结果,又跳到另一个话题:「你不是在找什麽,找着没有?」

「快了。」空月浅浅微笑,又睇了眼桌上的纸人说:「就快了。」

刘生生睨了眼空月,空月略有迟疑想起了什麽,问他说:「方才提到的狐妖,是不是两条尾巴?」

「你怎麽知道?」

空月复杂一笑,回答说:「过去有只狐妖纠缠於我,特徵是两条尾巴。那狐妖做了不少恶事,更不惜吸取凡人精气修炼,没想到会让你收拾了。你也算是替天行道,功德一件。」

刘生生蹙眉,撇嘴揶揄空月说:「你会被妖怪纠缠,我可是一点都不奇怪。」

「这……」空月苦笑,念了句佛号。

「不过狐妖不是我收拾的,是给雷劈死的。」

「哦?」

刘生生摆手,掏了掏耳朵含糊描述了下,其实他搞不清楚状况,好像那道雷是狐妖相识的东西所为,可能是起内哄也不一定。

後来净是讲些无关紧要的事,刘生生趴在桌上哼了会儿歌,慢慢带着醉意入睡。这时野店也已经没有什麽客人,回归宁静,空月讨了间空房把刘生生带去歇息,自己则坐在床缘打坐,约莫一柱香以後熄了灯火,却往外走,直到走出店外,身影被山中烟岚笼罩、隐没。

刘生生偶尔会在半夜三更醒来,这次是因为酒喝多了,醒来找地方解手。他迷迷糊糊走出房间,走下楼绕过几根柱子,这深山野店解手的地方一般在外头,於是他往店外走,绕着店找了会儿。秋夜山林间的风寒,冷意沁到骨子里,他顶着凌乱的发髻慢慢清醒过来,这时他已经把店绕完一圈了,回到野店前面却愣住。

野店前头的空地有几座篝火在燃烧,空气中有焦香味,不晓得在烧什麽,但焦香味好像是在烧肉类而非木头,闻着让人有点嘴馋,但刘生生没空流口水,立刻察觉情况有异而躲在暗处观望。

有许多人围绕篝火低唱着像歌又像经文的东西,那些人矮的跟不满十岁的小孩一般矮,高的比他所见过的成年男子还高壮,细看才发现那都不是人,是狐、是熊、是獐子、是貂、是山犬、是狸……

刘生生明白过来,压抑气息悄悄退离,离野店越远脚步就越快,最後在没有月光的山里逃窜,几次踩到青苔、被树根绊脚,摔得狼狈。摔了三次才猛然想起空月,紧张喃喃:「啊、空月。空月该不会已经被吃了?」

他本能调头要赶回野店去,跑了一小段又让恐惧拉住脚步。他想:「万一空月已经被吃光,我这一回去岂不是自寻死路。要是我这一走,空月才真正是没有生机吧。」

刘生生僵在原地,开始天人交战,就在这时有东西朝他破空袭来,一个东西砸在他侧脸,险险击中太阳穴,却把他整个人打到地上疼得直冒眼泪。好像打中他的是个小石子,然後黑暗中有人在笑:「呼呼,呼、呼、呼。」

有头野兽接近他,把鼻尖抵在他脸庞、耳际、脖子嗅了嗅,笑声刻意放得很轻,但话音低沉:「本来还得跟其他人瓜分你,现在你自己悄悄逃出来,我就能独吞你。从哪里吃好?眼珠子最补了,脑袋也是,就从头吃吧。」

刘生生的脑袋被野兽的大掌揉来揉去,他直觉这东西是头熊,但他又痛又害怕,竟无法反抗。第一口就要从头咬下来?万一他没能立刻气绝,岂不是要闻到这熊妖嘴巴的味道,恶……

如此胡思乱想,刘生生开始後悔跑出徐染家。他已经闻到妖怪嘴巴的臭味,「唔唔!」惊恐哽在喉间发不出来,熊妖停下来,居然缓慢退开。

刘生生不敢睁开眼睛,浑身僵硬倒在地上装死,他不晓得熊妖何时会一掌拍死他,也许熊妖喜欢生吃人肉,也许熊妖去煮滚水炖他,又或者熊妖打算升火烤来吃。

须臾,刘生生被横抱起来,但是对方的气味跟熊妖不同,身形也不一样,他眯着眼偷觑,看到一张平生所见最俊雅好看的脸,以他的处境由下往上看都觉得这人的下巴、鼻子、侧颜及耳朵都如美玉雕琢,月亮再度露脸,这人俊美如玉,在月色下光华隐隐。

这不是空月麽?

刘生生惊讶得讲不出话,空月横抱着他走在秋林里并不觉得寒冷了。他对空月并没有太多绮念遐想,现在更觉得这男人宝相庄严不可冒犯,一时有种被菩萨眷顾的错觉。

「没事了。」空月说:「是贫僧不好,害你陷入险境。」

「唔。算了,反正我现在没事。」刘生生有许多疑问,不过他拿空月没辄,好像无法从这和尚嘴里问出太多他想知道的答案,索性作罢。

空月把他放下来,东方曙光乍现,空月对他说:「关於你手中剩下的纸人,也许我有办法能找到那人。」

「你愿意帮忙?」

空月点头一笑,刘生生立刻把那张纸人交给空月说:「空月,我还以为你压根不想管这事。」

「怎麽会,当时我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听你说了狐妖的事才晓得明真教内妖孽不少,是货真价实的邪教。如此一来,贫僧不能见死不救。」

刘生生认同连连点头,举高双手伸懒腰,打呵欠,就好像已有一事了结。空月又道:「你打算接着怎麽做?离开白水县?」

「不。徐染没有我,说不定会死。」他说完睇向空月,空月别有深意朝他浅笑,他讪笑:「我没别的意思,可别多想。」

空月微偏着脑袋觑着刘生生,那角度看来居然分外妖娆,他说:「刘施主,你若愿意考虑贫僧,说不定贫僧会为了你还俗。」

「……噫?」刘生生表情扭曲地抽了下,倒退一大步。

「呵,只是逗着你的。」

「空月,你究竟是在哪儿出的家?」

「万世繁华寂灭处,千宵空月梦醒时。」

「啊?」

「你不想徐染死,是想回他那儿?」

刘生生连忙摇头说:「不不,你都没见他那生气的样子……」

一想到徐染不停找他的样子,他就莫名恶寒,害怕道:「简直是想将我大卸八块似的。」

空月看他说得不禁话音发颤、太阳穴发汗,莞尔道:「堪比修罗麽?怕成这样。」

「我就怕他啊。」刘生生发窘,并不是真的认为徐染会伤害他、不,也许真的会把他痛奏一顿也说不定。「唉,难道是因为我占他太多便宜了,他管吃管住的,还给我买药,我却一走了之。换作是我不仅会生气,还会想把人吊起来抽打一顿才解气,这样一想实在是不敢露脸啊。」

「呵呵呵。」空月笑出声来,朗声道:「唉。那麽,你还是考虑我吧,说不定我会还俗。」

刘生生嗤笑道:「又在胡说,当我三岁麽?明知我那些破事儿,净拿来寻我消遣,你这个恶僧。」

空月但笑不语,刘生生始终没弄明白空月回答他在哪儿出家的话,就这麽一头雾水分作两头行事了。

***

午後下过一场大雨,天未放晴,一直是阴天,不时会飘些细雨,路上行人不多,皆匆匆来去。缓行的一个高挑男人就显得有点突兀,他撑了把普通油纸伞,半边的脸有块大面积的深红胎记,宛如枫红驻流在他脸上。

此人正是白水县北最有名的人,徐染。今日他浑身好像散发一股比平常更霜峻严酷的寒气,教人难以接近,谁远远见了他都走避三舍,却有个不会看脸色的余北舟跑来问候他说:「保长,听说那个刘神棍跑啦?」

此话一出,急忙跟来的叶朝东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余北舟接着讲:「就说他不可靠啊。走了也好,省得上下左右那四个家伙又有话讲,保长你本来就讨厌神棍,要不是为了上头交代要查明真教的案子又怎麽可能接近刘神棍嘛。」

叶朝东把余北舟拉开,低斥他闭嘴,回头嘴角如抽筋似的抽动,僵冷笑着对徐染说:「你别多想,北舟他性子直爽,想到什麽说什麽。今天我看也没什麽事,不如……我们去四季酒肆喝点酒再走?」

徐染神色阴郁睇了眼众手下,说:「你们去。我没心情。」

说完徐染就撑着伞迳自走远了。叶朝东往余北舟後脑拍了一巴掌骂道:「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没见他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连这一带最凶狠的黄狗见着他都只敢夹着尾巴小声哭,你居然感胡言乱语,吃了刘神棍的口水是不是?」

余北舟打了个冷颤说:「我哪晓得、觉得保长不就跟平常一个样子麽,还以为是天气阴冷的关系,怪不得方才跟保长搭话的时候忍不住直发抖啊我。」

「真是蠢,罢了,要喝酒的跟我走吧。我请客,喝酒压惊。」

徐染走得有点远了,但能将手下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的耳力不差,眼力也很好,应是多年习武锻链的缘故。现在想来却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麽习武的,耳力好,什麽难听话都落到他耳中,眼力好,各种令人不舒服的嘴脸也都入了他的眼。而他本来认为自己习惯了,也没什麽,对白水县他是没有特别好恶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凭这长相到哪里都会受到差不多的对待,就连安大人提拔他也只是因为他的长相冷峻骇人,又有一身武功傍身罢了。

最近徐染才开始重新认识自己所生长的地方,觉得这儿的人其实比起外面相对单纯,这里的街道乾净纯朴,这儿的东西也好吃,见惯了的景色逐渐变得可爱。其实白水县一直没什麽改变,变得是他的心境,因为他的视野里多了一个人,叫作刘生生。

他对刘生生的初次印象不好,也想过找刘生生的碴,但越是往来就越发现这个人好像不那麽讨厌了。他所在的地方实在太安静,多一个刘生生恰好,一样那麽多话好事的家伙,却是换作了别人都忍耐不了,唯独刘生生不讨他的厌,让他觉得无妨。

他开始注意白水县的细节,是因为他开始关注刘生生这人,而他觉得白水县可爱,是因为他觉得刘生生意外的可爱。

踽踽独行秋风细雨中,徐染深刻想透了这件事,他会重新喜欢上这个地方,是因为他已经喜欢上了那个人。

「生生。」徐染伫足在家门口,迟迟没跨过门槛进去。没有刘生生的地方,他根本无所眷恋。他不停思考刘生生为何要突然一走了之,是因为怕死麽?怕他没能耐保护自己,还是因为怕他动了心?

他并不否认的是,即便自己生得不好看,而刘生生不喜欢他,他还是会希望刘生生能长住此地。

这阵子,徐染在外头闻到许多怪味,是刘生生可能会说的鬼怪的味道。想到这里他就不由得苦笑,以前他根本不信,现在却会因此想起刘生生的话。然後他开始有点错乱,闻到羊骚味以为又是羊精,结果是人家异教徒宰羊吃。闻到馊味儿以为是水鬼什麽的,结果只是人家倒馊水。

他很担心刘生生的伤势,这样的天气阴晴不定,刘生生是否会没伞撑、没油衣穿,让伤口沾了水?还有内伤的药光吃一帖不会好,淋了雨也可能更严重,不晓得自个儿找大夫医了没有。

徐染还在门口发呆,想着这些事情,越想越生气,他想:「若有鬼神,就让刘生生现身交代清楚,那样我就信你们。」

回应他这心思的只有冷风微雨而已。

***

暗巷转角处,能睇见斜前方徐染的宅子。躲在这暗处的男人挽着微乱的发髻,穿了几天都没更换的单薄衣裳,披了破几个洞的油衣偷偷摸摸观望徐染的动静。这个男人是刘生生,有能够见到鬼神的能力,但无法顺遂与祂们沟通。

也不知何故,周围游魂一个个鸡婆的靠过来对他比手画脚的,有些甚至做动作要把他推出去,他这一站出去只有一棵树能稍微挡住他,但九成九会被徐染发觉,一旦发觉的下场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尤其他发现徐染今日的腰间有佩剑。

「别闹了你们。」刘生生用意念这般想,摆手挥开鬼魂们,但鬼魂们今天不晓得太闲没事儿干还怎的,围着他指指点点,好像在说他怎麽能吃了不付钱就跑,怎麽能这样不负责任。

这时天空开始打雷闪电了。看似普通的现象,却令刘生生想起先前陈女被劈死的事,疑惑猜想着:「奇怪,不会是多心了?那云上好像有东西……」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