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T/YF〉LavieestunefleurⅡ-Recitativoⅰ-
Ⅳ.
那日的斜阳下东京都大赛完结於冰帝高呼的胜利中,而它代表的正是关东大赛的逼近,各县胜出的前五强校纷纷为了这场大会来到位於东京都内的场地——实际上今天不过只是分组抽签,照例各区冠亚军的学校是不必到场的,尽管如此会场里仍是人声鼎沸,而许多不需出现的人们引来的目光绝对多过於本来该到场的其他人们。
青学毫无疑问就是其中之一。作为东京都第二代表,青春学园网球部的实力绝对是外校关注的重点,面对着这些毫无顾忌投来的五颜六色目光,不二觉得自己的笑容里某种程度上大抵只剩下僵硬,他不明白自己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除去当稀有动物供人观赏以外他真的不懂他今天来到这里还有什麽意义。想到这里他愤恨地瞥了眼身边那张一样备受瞩目却毫无动静的冰山脸,手塚国光该死的你能不能再感同身受一点。
“那个就是青学的天才啊……”
“还有那个手塚大概是他们的下任社长……”
“什麽,那麽矮的家伙是天才?真的?”
“话说他们都还只是二年级吧?”
昨晚大和部长笑着说有空的话手塚你就到分组会场先瞧瞧敌人的嘴脸吧,而今早不二周助例行性的逛书店日程就遭手塚国光强制终止,半小时後他们已经坐定在关东大赛分组抽签会场。
他维持着往日的笑容咬牙切齿。呐手塚大和部长是要你来不是要我来。
手塚推了推眼镜。之後的比赛我能不能上场都成问题还是你也一起来看看比较保险。
不二抿了抿唇,没有回应。的确如此,依大和部长的个性的确会提高手塚轮空的机率。
看样子还非常挂怀冰帝之战的失常呢,真不像手塚。
“……等等,就算如此你也该是找乾或是大石来吧?”
差点被蒙混过去了,天才有那麽一丝侥幸的想着,无论如何这种刺探敌情的情报行动都不该是他的工作,记得手塚就是对自己懒散的态度最有意见的队员之一,而如今让他一起前来的这种反常举动不禁让他怀疑手塚只是单纯地想破坏他的假日。专制,太专制了。
“无所谓。”
“什麽无所谓……”是你无所谓不是我无所谓吧。他正要张口为自己的假日争取行使自由的权利,迎面就有一抹张狂的金色迳自踏入视野,他暗自斜瞥一眼大有赶人的意味,而对方只哼了声扯出挑衅的笑容。
“亚军的青学是特地来勘察敌情?啊嗯?”
“…冰帝才是,小景亲自来探察情况真是大才小用。”
“照你这种说法,你们青学不也没有人才了?”
“嗯,还好,比起冰帝不算什麽。”不二笑着偏过头。“对吧,手塚?”
忽然间被突兀地扯进对话中的手塚一愣,对於在眼前不远处自然地你来我往的二人他无法使他们的存在融入自己的世界里,或说实际上其实是自己的存在本身无法嵌入他们共同存在的那个空间里,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到一米的距离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谷割裂两个空间应有的交集,他们似乎非常遥远。突然生出的这样毫无道理的想法张牙舞爪地在他意识中蔓延,他沈默不语,他似乎什麽也没有必要说。
对於他忽然黯淡的神色与沈默不二略有不解,原本和迹部无意义的唇枪舌剑稍停片刻,他向镜片後那双自己从不曾真正完全读懂的褐眼望去,不意外地依旧是什麽也没看出来,这次还是手塚占了上风。他习惯性的感到微微挫败,今天微笑依旧不敌冰山。
“喂,今天还是一样?”以观察力自豪的迹部自然没有漏看不二刹那间垂下的嘴角,这小子突然间又是想到什麽诡秘灰暗的人生哲理了。“晚餐要什麽?”
“嗯,那就芥末寿司吧。”
“你就没考虑过稍微吃点正常的食物……”
“是你自己说迹部家的厨师什麽都会做的喔。”
他们三人从走道移到座位坐下,据说冰帝到场的还有一个忍足只是估计又不知道跑哪去鬼混了,不二笑说因为小景太会使唤人了,迹部挑眉不语。
即便不二什麽也没有表示,他仍是依稀看得出他与他们另一个部员(好像是叫手塚吧)之间一丝微妙僵硬的气氛,也顿时对於他有别於平日在外总和自己隔得远远的这种闲话家常了然於心,不外乎意在模糊那锐利的隔阂,只不过这麽做似乎毫无意义,他下了定论。不过既然他不想自己插手,那他也就勉为其难的暂时不要动作好了——华丽如迹部自然没想过某种程度上是自己造成他们微妙的僵持。
“啊、发胶发胶!滚到前面去了!”
“混蛋谁让你来这里抓头发的!”
“啊,那个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们帮忙捡一下那边那个瓶子——咦?”
迹部和不二同时间转过头去,向着眼前那位深红球衣的少年。
——佐伯虎次郎的童年非常美好。
每当提起童年的话题,他一向是如此平淡温和地向他人陈述犹如事实的论调,几乎是毫无瑕疵无可辩驳的肯定。然而实际上他的记忆并不支持他坚定的话语,平心而论,他的童年应该必须算是非常痛快的。痛并快乐着。
常有人夸他就一个中学生而言显得格外成熟可靠,而当他笑着说是吗或许吧时,他如上的想法都无可避免的在脑海中兜上几圈,他往往控制不住迅速蔓延的无奈与五味杂陈在他脑海里挑起过去一页一页的记忆。
他的童年非常痛快。
痛快到让他磨链出超绝的耐心毅力与责任心,痛快到痛的程度远高於快乐。
他经常性为此和青梅竹马的二人探讨研究问题根本源自於哪里,而通常性他得到的回覆一个是有本大爷的童年还会痛苦你脑子坏了吧,另一个则是呵呵这麽说起来一定是我给小虎带来了快乐。
“小虎!”
“很久没见了,啊嗯?”
“……好久…不见……”
佐伯虎次郎的童年非常痛快。
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有两个令人又爱又恨的青梅竹马,非常单纯。
中学二年级於关东大会的抽签分组会场,佐伯虎次郎再次意识到这一点是无论时光流逝海枯石烂也无法抹灭的事实,因为他有两个令人又爱又恨的青梅竹马,而他的人生将永远非常痛快。
“六角中也晋级了啊,真了不起呢。”
“你也是部长?这才算没给我丢脸。”
“……青学跟冰帝,果然也参加关东大赛吗……”
手塚在一旁放弃参与这种一看就属於老友套交情的对谈,也停止维持抑郁的心思,很多时候手塚国光的思维模式基本上非常死板单纯,一旦决定抹除某种想法便能如同按下删除键般清除得一乾二净不留一丝痕迹,尽管自家爷爷曾皱眉说这样理智并不是全然种好现象,他仍无所迟疑地认为如此正好。
今天这样的场合能遇上各式各样来自关东各处的强校丝毫不值得意外,几个不同校间的交流也不足为奇,顶多冲着青学冰帝六角这些始终是关东级别的名门而趁隙在他们对话间多收集些情报,但实际上是此时的情报工作即使再怎麽勤奋最终大抵还是比不过某些情报狂人的资讯来的完善。
抽签仪式在各校心思纷转中於正午前结束,照如此的赛程排下来并用各校以往的实力推断青学碰上六角中的机率极低,倒也不是对彼此没信心只是单纯地客观判断——六角在那之前会碰上冰帝,青学则会先对上去年全国冠军王者立海大附中——迹部挑眉看向为此毫无芥蒂地和佐伯聊开的不二,许久後只略带挑衅地对佐伯说冰帝绝对会获胜,而佐伯则一愣後收起笑容回应他们也不会输的。无论在这两位个性恶劣的竹马面前他显得多麽弱势,论及学校胜败他身为社长是决不让步的。
然後他们相视而笑,战意十足地。
此时刚鬼混回来的忍足侑士虽说有些不明所以自家部长的兴致高昂,仍在被指责方才的神隐前先行辩解并提到会场内直到结束都没见到立海大附中的身影试图转移迹部注意力,不二瞧他一脸阿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原来侑士是去蒐集情报啊,真是勤劳呢。”
冰帝的天才翻他个白眼,没义气的家伙。
“谁让你到处溜达的?啊嗯?”
“是是是我错了下次不敢了。”他除了无奈地认错别无他法,谁让没有人配合他圆谎。损友只会讽刺地笑他罢了,不愧是损友。
“呐,小虎,等等一起去吃饭吧?小景请客。”不二笑着对佐伯提出邀请,佐伯欣慰地想每次被压榨的或许不止是他还有那位嚣张的少爷,他突然间觉得心中平衡许多。迹部眯起眼没有表示,不二又接着说。“六角的大家也一起来吧!算是交流嘛。”
“还真当我欠你的啊?周助?”大少爷终於蹙上眉回应,就算他不在乎花这点小钱请客但这小子真是说得太顺畅流利了。
“小景不会介意的。”他回以一个肯定句,毫无迟疑的态度让能言善辩如迹部也说不出话反驳,他的确是不介意。
手塚不幸地在谈话过程中被忽略,冰山若是太沈默实在容易被当成背景。何况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将自己排除於他们的世界之外,而迹部因为不二些微的态度转变也委婉地将他视为空气,至少此时此刻是如此。手塚自觉地说了声不参与便先行离去,而他转身离开的步伐太快,快得让他没有瞧见一瞬间不二复杂的神情。
复杂抑郁地,他想自己今天对手塚的态度果然太刻意的疏远而造成他的不满了,他其实非常希望手塚能跟去,至少让他有机会在比较和缓的气氛下把某些事提出来讨论,比如他们前阵子渐渐明朗的偏执的价值观差异。
可惜失之交臂。他暗自吁口气。算了。
於是乎三校交流的饭局敲定,以三位竹马为核心在它校的注目礼中一起浩浩荡荡地离开会场,实际上这次以交流为明目的聚会到了最後不过是久违三人的叙旧,六角中的余下众人在他们拌嘴时都略有尴尬及惊讶而只能低头默默吃自己的食物,他们八面玲珑的部长在斗嘴中始终区於下风实在让他们五味杂陈。忍足则津津有味地观赏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有趣的言语霸凌戏码。
佐伯在漫长的一餐食完後才再次哀叹自己果然不该答应这两个家伙的邀约,即使迹部请客也不该。
“说吧,你到底是怎麽了?你们的那个部员?”
六角中众人离去後只余冰帝二人与不二坐在桌前,迹部单刀直入不带修饰,他不可能漏看不二时不时黯然的神态,迹部景吾的观察力无人能及。
忍足摊了摊手表示不是他泄的密,不过你瞒着也没什麽用反正迹部自己也会察觉的。
不二看着他熟悉的真诚而直白的蔚蓝双眼,隐隐约约心头某处似乎温热不已。有没有一个存在永远能知悉你的心思并予以全心关怀?因为迹部景吾的存在这个问题不再只是某种自我满足的假设而成为了现实的体悟,虽说本来想瞒着他此时却对於他的察觉而感到欣喜的自己实在过分矛盾。但他不否认这样的矛盾是他能接受的,因为迹部景吾,因为他的挚友。
他缓和片刻让自己不至於感动的语调颤抖後轻声坦白了一切纠结的问题,实际上真要说明不过就是他与他一心想追随并进的队友们价值观实在有所不同,其中又以手塚为最,即使自己是再怎麽的想好好认识理解这位朋友他们却始终难以沟通,即使他再怎麽想成为与他相同思考的存在也始终窒碍难行。
忽然间沈默蔓延开来,迹部没有说话没有任何的反应,一切像是静止了,包括时间包括空间包括他抑郁的思考包括他纷乱的心思。
而许久後迹部只淡淡地如是说。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事物。”
——我不是,你不是,没有任何人是。所以你没有必要成为所有人深爱的人,也没有必要使自己的意识扭曲以迎合任何人,即使是我也不必。强迫自己成为完美主义者的偏执并不必要。放过自己。
那时迹部低沈平缓的语调至今他仍没有忘记,不二周助在那年秋天又再次体会到自己确实多了个家人,或说比家人更重要的足以改变一切的重要夥伴。
放过自己。
他记住了。
傍晚踏上归途的六角中成员们在新干线上无法抑制好奇心直问他们部长关於方才奇异的两人究竟是什麽来历,佐伯愣了会儿回说不过是竹马兼损友,却无可避免的陷入回忆的螺旋里任凭儿时残留的情绪包围自己,他想是啊不过如此,他们不过是竹马。
——那年夏天,那个正午,仓促猛烈的暴雨淋洗冲蚀了一切橙黄靛蓝属於夏日艳阳与晴空万里的颜色,那日他的视野所及只有一片扭曲模糊的灰暗色块,而浓烈刺鼻的沼泽气味混杂在雨水中狂浪地向他袭来,他记得浑身湿透手脚冰冷,犹如从海中挣脱却行将就木的遇难者的他颤抖着,所有的细胞所有的神经所有的血液都颤抖着。是那样一个极端缓慢的刹那,缓慢到他以为将会淹死在无止尽的雨中的刹那,他站在原地看着他始终放不下手的重要存在一步一步走离他的生命。
七岁那年夏天,佐伯虎次郎,不二周助,七年来情同兄弟的青梅竹马第一次分离,那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遭遇不可预知的离别,第一次他们幼小稚嫩的心灵遭遇难以抹灭的伤害。
他们还太过年幼,懵懂无知的他们还分不出离别与永远失去的差异,他们以为千叶到东京的距离足以将他们永远分离。
直到不久後的他们纷纷发现,其实没有什麽能造成永远的失去,他们还是一如过往的一对竹马,距离上的分别不足以改变任何情感的奠定。当然那时的他们还不理解永远的失去正是死亡的定义,那时的他们仍保有着童年的纯净。
再之後,二人变成了三人。不二周助笑着把迹部景吾拉进了他们一起构筑的世界里,而他欣然接受。三个人的城堡会比两个人的更加稳固。
尽管三人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不知不觉他们的默契无可动摇,孩子间的信赖滋长的速度比起日夜交替更加迅速,不知不觉。
而後,一切都是三人。距离对於现在的他们早已是能一笑置之的微不足道的困扰。
是啊,他们不过是竹马。
却也意外地或许不止是竹马。
他唇角不自觉勾出这一日里最为真诚欢愉的微笑。
关东大赛正式开场於一片宜人明媚的晴空万里之下,澄净蔚蓝的苍穹中灰白交错的沙鸽掠过熠熠朝阳涂出几抹晃荡的阴影,他伸手迎向将空气撕扯割裂的疾风带来的片缕秋意,此时此刻微冷的西风藴育出适合他们战斗的压抑氛围,从今开始每一步的或缓或急都足以动摇全国梦想的实现。
为此他们精神奕奕,全神贯注,而第一轮的比赛便由群马的大南中学对上青学,千叶的六角中对上冰帝为今年度关东大赛揭开序幕,不二惋惜的想果然没办法去看他们的热闹。
五场比赛全部以6:0惊骇地结束第一轮,青学正式晋级八强赛,不一会儿隔壁球场震天动地的熟悉欢呼声宣示了冰帝学园高调张扬的胜利,他几乎从无止息的呐喊中看到大少爷华丽的嚣张嘴脸以及白发少年无奈却满足的笑容,无论如何势均力敌的比赛都是令人欣喜的,即使败给了对手也仅仅只有遗憾而没有任何不满,他们已经尽力而为。
“呐呐你看你看!那是立海大吧!”英二突然间指着远方经过人影的大喊吸引了青学一干人目光,视野里隐约可见那队深黄身影气势惊人的步伐,不如冰帝的外放张狂却分外内敛而自信。青学八强赛的对手立海大吗?果然是王者风范。除了心思全放在隔壁球场的不二与早开溜去搜集情报的乾,他们无一不这麽想。
“到下一场比赛还有些时间,先自主练习吧!”大和部长的提议他们求之不得,见到下场对手的霸气後被激发出多少热血激昂的意志正无处宣泄,河村及菊丸更是恨不得比赛赶快开始而叨叨嚷嚷,收到指令後随即抱着球拍拖着搭档找场地对打。望着他们激动狂暴的姿态他想这哪像是去打球倒像是去斗殴。他不自觉勾起唇角。
“那我也去找地方练习了喔,晚点见,手塚。”
轻快地转身离去,不二没再看那令他倍感压抑却极度推崇信赖的高大队友,他察觉自己的步伐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的轻松恣意,踏着一步一步他心中不断浮现的都是那句低沈温和的放过自己,现在的他或许仍做不到打从心底毫不在意自己与他人的违和差异,但他已经渐渐能开始不再迁就不再压抑。
伸手掩住正午刺眼的日光,自由自在的飞鸟在浮云烟袅间翺游远行,一切曾经的阴霾似乎都在澄净无垠的青蓝色中被洗刷殆尽,他顺手拾起风中飘落的羽毛,忽然觉得眼前所有的光影正交错迷乱,视野所及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梦里浮想联翩的鲜艳构图,带着草地温热清新的气息迎面向他扑来,他避之不及而欣然接受来自大地甘美的气息。
回神後他持着球拍站在空无一人的球场里,口袋里仍收着那片不知谁遗失的羽毛,不二周助觉得他此时此刻似乎真正体会到关於一切青春美好的意义。
笑着,举拍挥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