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逃到哪里?哪里又有容纳我的所属之地呢?
踏在泥石上的步伐越渐沉重,辘过夹杂着湿湿的沙石的跫音回响於耳际,牵动起忐忑不安的心悸,就连呼吸也将近窒息。
这道问题一直萦扰她的心扉,占据了她的思绪。但即使她怎样思考也好,思潮依然还是停滞不前,这令她实在心力交瘁力不重心。
若提起能依靠的人,一时间忆起和蔼可亲的叔父家。不过不到片刻,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叔父的家距离她家太近了。
同学家?
不不,她没有半个可以称得上十分信赖的朋友,亦不好意思去打扰别人家。
那麽,她该怎麽办。
背在肩膀上书包的重量,骤然让她有种化为铅铁般的错觉。
她能怎麽办,她能怎麽应付从继母而来的虐待跟残害──难道说,让她默默承受这一切,迎来继母所赐予的死亡吗。
毫无怨言地、亦束手无策的她安静地服下继母递来的毒药,游走全身的毒素将会折磨她的肉体,难受得没法发出呜咽,继而死去吗。
一忆想到这一点,一阵热意彷要涌上眼眶来。
她才不要这样!她不甘於接受这样的命运!若果继母是上天给予她的挑战,那她一定要逆天而行!她才不要她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
那有甚麽办法……。
「啊………。」一刹,下意识闭息起来。
埋藏於记忆匣子里的一道嗓音,宛如布满阴霾的天空展露一丝希望之光般响彻她的脑海。
───若果有甚麽难处的话,你可以找我喔。
稍为错愕的瞳孔渐渐聚焦起来,思路越渐清晰。
她对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很熟悉,在回忆中亦只有浮光掠影的片段,可是当忆起来的时候却为慌乱的心带来淡淡的温暖,笼罩着她的躯体。
那是一位住在不远处的姨姨,跟她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纯粹只是个认识的姨姨。那姨姨只是一个挺多话的姨姨,但却是对她特别和蔼可亲跟关爱,间中还给不少零食给她。
───继母对你好吗?
姨姨曾经隐含着怜恤跟避讳,踌躇的开口问道。似乎一直想发问,但却还是支支吾吾。在纠结之下,还是忍不住了。
本来因获得零食而喜上眉梢的她骤然笑容一怔,没法再说任何说话了。
因为她觉得,无论说些甚麽,谁也没法帮助她这困境。毕竟这姨姨始终是别人家的无关之人,不能干涉她家的事情。
瞥见她那黯淡了半截的脸庞,姨姨似乎也能从她的脸上解读了答案。
───那,若果有甚麽难处的话,你可以来找我喔。
她不知道姨姨是以甚麽心态来说出这句说话。
她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直视姨姨的脸庞,她不知道投向她身上的视线是怎样的,只能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姨姨的家。
是明知道不能作出任何事才这麽说的?抑或是真心的想协助她?怜悯、同情还是关心?她没法知道答案。
那时候的她甚麽也不想,唯有继母的对待日以继夜地浮现於脑袋。
不管怎样也好,她已经别无他法。
脚步改变了回家的方向,往别的地方迈出了步伐。
***
寂静的闇夜再度盖过白昼的色彩。
皎洁的月色洒下湛蓝的粉彩,微弱的光芒透墙而入把她的身影纳入其下。
抱着双膝,昂首仰视那高高挂在半空的月亮,疲惫没能为她施予半点倦意。
今夜依然睡不着。
一堆问题萦回在头颅里,令她无论怎样调整睡姿也没法安稳入睡。只要闭上双目,姨姨镇静给予的意见就回响於耳边。
───孩子,早点离开比较好。
双眸一睁,又把身体反转过来。
───你的继母是个恶毒的女人。
静谧的空气间,一声叹息牵着桎梏呼出半空。
那告诫的嗓音听似设身至地般肃然,不曾瞥见姨姨的脸庞上漾起微笑以外的表情,那暖意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
直视着她的那双黑瞳中带着肃穆的灼热目光。
───明天就离开吧,不用再犹豫甚麽,由我来带你到你亲生母亲那里吧。
即使这麽说,她仍然会踌躇起来,担忧会溢满她的心脏。
明天真的就要走了吗?可是不离开了的话,每天便得要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每秒每刻都思虑着亲近至同居一屋檐下的人甚麽时候夺去她的生命。
唯有留待在学校的时间,允许她有松懈下来的时候。不过一听见响彻在学校角落示意下课的钟声,心悸又得再次惊慌地跳动。
纵使她有多不愿意,步伐也得要步向那让她畏惧的地方,遇见令她感到恐惧的人。
───不需要再犹豫甚麽。
的确,姨姨说的话是对的……可是,她还是依恋着这个地方。
尽管她很颤栗的这个家,却是她曾经获得最快乐的时光、置身於幸福的时刻。她爱着她的父亲,她爱着她的弟妹们,世上最爱的人就留守於这里。
如今的她却不得不离开她所爱的人们身旁。
若果外出家门的父亲回到家後,再也没见到他的女儿,那怎麽办?
身躺在硬板床上的身体辗转反侧也睡不好,只好一直凝视着窗外的黑夜被白昼给吞咽。当天色稍为泛白之际,只打瞌睡了好一阵子的她决定打消了困意站起身来作一天的准备。
不要再犹豫了,反正已经答应了姨姨,甚至……她连基本必须带走的用品都塞进了书包里。
继母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本来就看似比较空荡荡的房间也只少了几件物品,平常根本不屑看一眼的继母根本不可能知道。
弟妹也渐渐懂得照顾自己,继母也从不针对他们,唯独这件事令她放心了。
「阿姨,我去上学了。」
整理好制服,背好了书包,在打理好家里的一切後天空早已泛着白光。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晴天。
但是,如这美好的天气相驰,她骤然有种说不过来的悲伤。
嘴角勾勒起微笑的弧度,一如往日没有听见继母从後而来的回应,和暖的阳光披在步出家门的她的身躯上。
再也没听见屋子里传来的任何声响,唯有无尽的静谧落在彼之遥远的地方。
乾涸的喉咙间霎时被一阵呜咽给梗塞了,让她无法呼吸顺畅。
──爸爸,对不起………
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又昂首过来。
拚命忍着隐含在眼眶上的热泪,坚决不泄出半点泣鸣。
她不知道今天她所做的是对是错,或许早晚还是会後悔。
……後悔从她所爱的人们身边离开。
──爸爸最疼爱的大女儿就这麽静悄悄的离开了。
不过若果她不踏出这一步,日复一日的梦魇又得不断无限上演。
折磨得她体无完肤,甚麽都做不了。
──请原谅女儿的不告而别,女儿是被阿姨所迫害的。
所以,愚昧的她就只能作出这样的判断。
──对不起,爸爸。
在朦胧的视线间,一个瘦削的女人在街口处焦虑地来回踱步。被泪水弄模糊的视野一时没法辨别出对方的容貌,察见她的脚步便匆忙地走上前来。
察见了对方的举动,手边下意识连忙拉着衣袖拭去了眼角的泪光。
她很努力让自己呈现一脸平静的表情,可是谁人也能瞥见此今的她失去了平日的朝气,也变得比往日还要沉默。
「你终於来了吗?车子已经在等着了。」
她也晓得姨姨故意没说出这件事。
「可是……我没有钱。」
「没关系,先上车吧。」
姨姨漾起令人心扉窜过一道暖流的微笑,大概想令她安心下来,但是她实在没有心情回以笑颜。牵着姨姨的手,她只背着显得有点破烂的书包走上车子。
书包里盛载着爸爸送给她的文具、还有弟妹在地上找到送给她的弹珠,还有很多她没法舍弃的小宝物,这就是她的全部。
坐在窗口旁的她,只能撑着一夜未眠而显得有点红肿的双目,眼瞳也无神的凝视着窗外,无暇欣赏窗外的风景。脸庞感受着透窗而入打在脸庞上的一阵阵微风的凉意,视线在一棵又一棵长在道路旁的树打转着。
在车子的奔驰下,看在眼里的树木都宛如走马灯的一闪而过。
一时间,母亲的脸庞在脑海浮现而上。
───女儿,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那长至腰间的乌黑长发在摇曳着,泛在发梢上的阵阵香味在空气中噗入鼻腔。世界好像隔绝了所有声音的流动,压根儿没能从那背向她的身影听见半句话语,令人闭息的顷刻。
不是巴士的嘈杂盖过了那嘹亮而清脆的嗓音,而是那女人根本一言不发。
脚步就这麽踏出了巴士外,彻底消失於她的眼瞳里。
就这麽静静的,似乎没有任何改变,但意识告诉她刚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对她而言一切都是这麽平静,彷似一切都没发生过,她的生命中也不曾有过那女人的闯入一般。
可是现在,她却毫无预警的去寻找那作为她母亲的女人。
「原来……已经六年了。」
她曾经遇见过她的亲生母亲。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继母已经嫁入了家里。因为这麽难受的关系,所以那时候扯着母亲的衣角嚷着希望能跟随着母亲,她也不晓得是否压力还是一时意气还是真心这麽说着。
───念完小学以後再说吧。
那冷峻的语调就丢下了这麽一句说话,然後又再次离开了她的双目。
记得那天晚上,她在房间里哭得泪流满面泪涕横飞。她并不认为只是因为再也看不见母亲或是对母亲的思念而哭,或许只是单纯地以母亲的事情作为契机把一直抑压在心底下的情绪给哭出来而已。
她不晓得母亲会否接受曾经抛弃过的孩子。就算接受了,而且还有继父,她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继父根本毫无半点认识。
那个人会接受她吗?他会───
───我这次是不会放过那孩子的。
──跟那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一样,虐待她吗。
即使她一直来回思索着,但依然还是没能获得解答。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下了行驶。遗忘了乘坐了多少个小时,原来已经到了母亲的家。
牵着她的小手,姨姨带着她下车,在街道与路人之间寻找母亲家的地址。当找到的时候,天色显得太阳欲想下山的念头,渐渐染上一片昏黄。
那道门口伫立在一个熟稔而怀念的身影,瞥见了她的身影而一时黯淡了半截,却没有半点惊愕之色。愣了半晌的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姨姨又瞟了一眼母亲的脸色,也许姨姨早已告诉过母亲她今天的到来。
「……进来吧。」
那不屑的目光瞥了这边一眼,心扉霎时一颤下意识握紧了姨姨的手。
母亲大概是不喜欢她吧。
……所以才会,抛弃了他们。因为比起他们,这个女人觉得安稳的日子更重要。
勾起哀伤的微笑,不由得从喉咙间冷笑了一声。但她能依靠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个女人。
母亲的嗓音没有传入耳朵里,她只知道姨姨在诉说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
但母亲依然不发一语,只是默默的倾听着姨姨的说话,以及以冷漠的视线投向她的身上。神经不禁绷紧起来,没法抬头看向母亲的脸庞。
她就如同做了坏事而得受到惩罚的孩童般,没法直视高高在上的大人。
「我知道了。」
单是回应这麽一句,母亲就让姨姨回去了。失去了姨姨牵着她的手,她下意识不禁双肩一颤,不晓得如何反应过来。
溢满心扉的是害怕。
正要离开的姨姨回以怜爱的目光,曲下身子的把脸庞近至她的脸前,温暖的双手搭上她的双肩。
「忍耐点,」
以只有她能听见的音调说着。
「继父总比继母好。」
或许以後也不能看见这位真心关怀她的姨姨了。
「因为你妈妈每天都留在家里,父母怎样也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情。继母也得要外出工作,很少待在家里啊。」
在这个她不曾待过的这个地方,她所认识的就只有母亲一位。但是这位母亲,感觉却被这位毫无血缘开系只是亲戚的姨姨更加陌生。
「你要乖乖的喔。」
抚过她的浏海的手,很和暖。
但是现在的她无论怎样思潮回去,也没法忆起姨姨的容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