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桐原，这梯子是怎麽回事？你存心想让我摔死是吗？想让我摔死你说一声，我立刻去把保险都买齐了，受益人写我家的狗，也好过白白被你浪费！哈？不是存心？那就是故意噜？你是哪来的人哪竟然这麽黑心？工藤怎麽还不把你开除？」
「桐原，滚过来！叫你滚过来你没听见？哪！看看、看看，这是我要的鞋吗？啊？你吃了几颗熊心豹子胆，竟敢把这样的鞋子拿来给我穿！去，给我换一双来！什麽？没有？没有你就出去找啊！找、不、到？没找过你就说找不到？找不到去鞋店买啊！……我、管、你、上、哪、家、鞋、店！总之今天之内没搞到一双我满意的，你就死定了！」
「桐原，真不是我在说你，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哈？工作？凭你也想要这份工作？做你的春秋大梦，只要我一天还在这里拍戏，你就一天都别想！工藤！工藤！快来人把这家伙给我撵出去！我一看到他就没胃口！别跟我说人手不够！这藉口我已经听他妈上百遍了……」
「桐原，你OOXX………」
若是以前的我，肯定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濑名公平』口中说出来的。
不过，这却是事实。
当初在内心夸下海口，请濑名放马过来，结果那只马就真的疯跑起来，还扬起一对结实的马蹄子朝我身上猛踹，教我浑身是伤兼头破血流。若非早早就拚上了自尊心，恐怕现在我已经是在家里抱着棉被痛哭了。
唉……其实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绝不是那种会哭着离开的人，但光是这样，我就被濑名里里外外整了个遍，到最後还是靠着强韧的意志力，才勉强算是安然无恙。如此一撑，两个月过去了，我依然在剧组里工作，只不过负责的事情不知为何比别人多了一倍，也时常挨骂，但我并不退缩，还是很用心地把工作做完。
今天也是一样。
我用力将别人推给我的大道具扛在肩膀上，准备把它搬到指定的位置固定起来，紧接着眼神一晃，我就发现那令人神魂颠倒的俊逸身影款款出现了。
濑名双手抱胸，脸上挂着唯美的微笑（原谅我这双狗眼真的是觉得他好帅，把坏笑也看得这麽唯美），无预警地，他冲我脚边伸出一条长腿，将我绊倒在地。
「碰！」
大道具一下子压到我，导致身体传来一阵闷痛。
「桐原，你走路没长眼睛吗？你是瞎了吧？瞎了就少在这里东摸摸西摸摸，趁早滚回家去。」没有丝毫同情心，濑名在我头顶处凉飕飕地说道。
眼见濑名那并不打算扶我起来的跩样，我也没有多所奢望，仅自力更生地挣扎好一会儿，便又重新站起来。虽然外表狼狈，但情绪上却是异常稳定，因为这段日子，我算是完全摸清楚了濑名的性格。
先从戏剧表现说起吧。无庸置疑，濑名是个绝对优秀的演员，表演时总是一次OK，因此他完全无法忍受别人以任何理由让他吃到NG。一些安排好的临时演员若表现不好、马上被他轰走也就罢了，连一些辈份和实力不比他低的资深演员，都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故想当然尔，我这第一天就踩到他地雷的倒楣鬼，待遇自然不会比他们好到哪里去。
至於平时……哈！那可就精彩了。濑名简直跟小孩一样，别人好心给他的食物或饮料，只要不合他心意，他都可以当场扔回去！当然这麽一来，就会很恐怖。如果他心里想的是『不想吃』，那就还行，大家还有得活，可若他心里想的是『想吃』……哼哼，他绝对肯定二话不说就命令别人为他跑腿，而且跑完腿买回来的东西，还得看他有没有心情去动。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那天真无比的我，实是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倒了一杯在他人眼中命运多舛的红茶，结局，呵，的确是惨绝人寰。
『你不知道我最讨厌红茶吗？』当时濑名这麽对我说。
可是之後他却命令我到有名的红茶坊替他买红茶，一杯两百块钱起跳！
没错，他是喝了、高高兴兴地喝了。可我垫的钱他到现在都还没还给我，来回还花了我四个钟头，匆匆忙忙了半天，得到的不仅是被骂，也是一连串的嘲笑！
由此可知濑名这个人，不只是浪费，他根本就无法无天、无理取闹到一种可怕的地步。其他还有更多令人发指的行为，在这时候就不便多说了，免得我越想越气。但总之这些大大小小的状况，我全咬牙忍了过去。
相对於我，许多人早就受不了，直接走人了。屈指一算，当时与我同期进来的工作人员少说走了三分之二。（其中三分之一是几个幸运没惹到他的人）
新面孔来来去去，只有我在这儿屹立不摇，想想我还真是了不起，竟然除了沉默之外就没有更大的反应了。但也许就是因为这麽了不起，濑名有越来越爱整我的趋势。故当他把所有火力全集中在我身上时，其他工作人员反倒能幸免於难，这麽一来，全部人就变成只剩下我，会遭濑名如此对待，呜，想来还真是莫名鼻酸。
正因为如此，我昨天晚上毅然决然地把所有跟濑名有关的DVD、海报、周边商品全都整理成箱了，心想着送人也好卖掉也好，千万不能再把这些东西留在身边，免得睹物伤神……
目前我身边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工藤小姐突然变成大好人了吧。
由於我那惊人的毅力，工藤小姐似乎收起看好戏的心态，成为最不刁难我的人，还处处帮我。对於这点我非常感谢，虽然我一开始会这麽衰，全都是因为她的关系，不过既然她已经用行动跟我道歉了，那我当然很阿沙力地就原谅了她。
想着想着，我发现自己除了一阵感叹，已经没办法再有更多的想法以後，便重新将大道具扛在身上，准备沉默地离开。
可是濑名却一把扯住我，「桐原，你哑巴啊？你是故意不跟我说话是不是？胆子挺大的嘛！」
「……」我这是刚才摔到痛到说不出话来好吗大哥……
望着濑名跋扈的嘴脸，我心想上帝真是残忍，怎麽会让一个恶魔拥有天使的相貌呢？
多令人火大啊……
不过火大归火大，我还是不想理他，眼神於木然间缓缓飘开。
以前多想跟濑名合照、多想要请他签名，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我，只想尽力做好我的工作，别的全部都随便他。
对於我宛如木头般的反应，濑名似乎觉得十分无趣，但他还是忍不住一直干扰我，短短一段搬道具的路程，却被他来来回回阻挡住好几次，一边挡还要一边骂，如果不是导演叫他回去拍戏，他肯定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
真不明白他都已经二十好几，怎麽还会有那个心力，去干一些小学生才会干的恶作剧。
然而才刚这麽想，我马上就释然了。
反正，他就是幼稚，他连在我的纸杯上写『笨蛋』这种蠢事都干过，还有什麽事他做不出来的？
只求老天能看在我今天已经被濑名整过一次，让之後的工作平平安安地度过吧……不过这很明显是个奢求。
因为几个小时後，当我在墙边奋力地擦拭着预备要入镜的古老挂锺时，濑名又跑来烦我了。
「桐原，你不觉得你在做的工作很像佣人吗？」
「……」
「我看乾脆你去准备条围裙绑在身上好了？搞不好会很适合。」
「……」
「你舌头是裂了还是怎样？天生哑巴？要不买只青蛙给你，动个小手术，把舌头接长一点，说不定……」
幼稚！
我暗地里翻了翻白眼，手上擦拭的动作不停。
通常这样子久了，濑名就会感到自讨没趣、悻悻然地自己到别处去玩，不料接下来，我却听见——
「我说你妈也真是悲哀，因为基因太烂而造就出你这位『天才』……」
脑袋蓦然间嗡响了一声，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愣住。
……这人他说了什麽？
他说的，是我那已故的母亲吗？
那个……每日早出晚归，在医院里上下忙碌，最後因为过劳，从楼梯滚落而下，撞伤头脑昏迷不醒，隔了三天便脑溢血不幸离开人世的伟大护士……？
啊，这世界上，别人说我什麽都无所谓，但她……可是我母亲啊。
我母亲是可以让濑名这麽说的人吗？
『妈妈！』
小时候一边哭一边冲向的病床，我最爱的老妈就躺在那，带着亘古不变的疲惫微笑。
……来不及多想什麽。
我回身，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甩了濑名一巴掌。
「啪！」
清脆的声响让我心底一痛。
以前的我，怎麽可能想到，自己会有这样打他的一天？
手掌麻痹了。
心也麻痹了。
「你闹够了没有！」
我的怒吼声大到所有人都听见。
他们一动不动地盯着站在古钟旁的我们，空气也随着那些暂停的动作，陷入了一阵僵持。
眼前的濑名错愕地捂着瞬间红肿的脸，一双漂亮的眼睛闪闪地盯着我。大概是没想到这段日子以来我给他的第一个回应，是一巴掌吧。
然而这件尴尬的事情还没结束，我就听见有人大喝一声：「小心！灯光──」
我反射性地抬眼一瞧，天花板上的固定绳，不知怎地竟然断掉了，硕大的特殊灯具以惊人的速度袭落，站在下方的是──
濑名公平！
众人一阵惊呼！
我的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将当下呈迷茫状的濑名扑倒在地，巨大的玻璃灯泡砸在离我们不到十公分的距离，碎片飞溅而出，划伤了我整条手臂，脸颊因为闪避不及，在同时间扯出了几道伤痕。
尘埃落定，耳边瞬时轰响成一片。
「没事吧？没事吧！」
「濑名先生！」
所有人一窝蜂涌了上来，将趴倒在濑名身上掩护的我使劲拉开。
我感觉肩膀那儿剧痛无比，想是刚才为了扑倒濑名，太用力去扯他，所以一下子脱臼了。
工作人员们只顾着关心濑名，很少人注意到我。倒是工藤小姐在确定那人毫发无伤之後，就跑来检查我的伤势。
她扶着我，轻声细语地问：「伤口怎麽样？要去医院吗？」
因为有点怕血，我不太敢仔细瞧身上的伤痕，只嘶嘶不断地抽着气。
过了好一会儿，我终於从惊吓中脱离，力求镇静地回道：「嗯，还好，只是外伤。不过我左肩好像脱臼了。」
工藤小姐眼神一凝，「我帮你请几天假，你好好休息吧！」
闻言，我苦笑一声，「这样一来我还能继续工作吗？」
努力半天，到最後还是丢工作了啊……濑名这家伙真的是害人不浅！
不料工藤小姐却是眨了眨眼，彷佛不明白我为什麽这麽说。但没多久她就醒悟过来，朝着我微笑道：「我会替你保留固定班底的职位。」
我吓了一跳。
固定班底……吗？
固定班底的话，光是薪水，就比一般工作人员多上几倍啊……
如果濑名不是这麽讨厌的人的话……我想很多人想求也求不来吧？
默默觉得总算遇上不幸中的大幸，我轻轻松了一口气，「啊！」结果不慎扯到了伤口，顿时一阵泪眼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