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事实证明，我的确是需要打起精神的。尤其在这件事几乎快变成我一整天下来唯一一个奋斗目标的时候，我更恨不得当即饮下一卡车的提神饮料，好确保我在病毒侵袭的情况下仍能全身而退。
不过在有此番体悟之前，我与工藤小姐还正在风尘仆仆赶回剧组的途中。到达後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大辅哥难看的脸色。
大辅哥算是工藤小姐身边的老人了，合作培养默契的时间少说十年，经验丰富之余，也经常担任培育新人之职。山崎组长虽说在关系上与我较为亲近，但真正在工作上对我有所裨益的还是以大辅哥为首。而经过这麽长时间的相处，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大辅哥这样脸无人色。要知道他平时可是相当开朗的人，再苦再累，脸上依然挂着笑，出了事也不改其跳脱欢笑的风格。如今见他一脸苦哈哈，我简直快要吓疯了，心道该不会是嫂子出事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呀，嫂子如果出事，大辅哥现在肯定连人影都没有了，怎麽可能还在这里？所以不是嫂子。可是能够让大辅哥有这般情绪波动的对象，删删减减下来也就只有……
我忍不住再度紧抱住怀中的马克杯，担忧之余，脑袋感觉又要开始发热了。
工藤小姐苦恼地扫了我一眼，便快走几步凑上前问道：「情况很糟吗？」
大辅哥几不能见地点了下头。
知道情势不可挽回，工藤小姐整个人突然变得相当沮丧。她撇过脸看向了我，红艳艳的嘴唇开合几回，显然是欲言又止。其实这一路上工藤小姐就一直是这样，但直到现在她都没跟我说明发生什麽事。因此眼下我也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她，尽力克制心底的焦急。
良久，她迟疑着对我说：「桐原，我有点事情要麻烦你。」
我一愣，心想只是一点事情的话，何来麻烦不麻烦之说？更不明白工藤小姐为何突然客气成这样。虽然有些疑惑，但我并没有犹豫，立刻便答应了。等到我警觉到这事不寻常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後悔。
『这、这是……』
默默在心底发出哀号，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摊开来的物事。
这是一套衣服。一套作工非常非常好的衣服。工藤小姐要求我换上，并且千叮咛万交待，说是绝对要穿好了。
其实吧，光看这衣服细密的针脚、舒服的布料，我就不应该有什麽怨言。想我那万年如一日的T恤牛仔裤打扮，这套新装只要一上身，就算是重大突破了。
唯一令我尴尬的是——它是女装。
……还是一套配件相当齐整、飘动间略带动漫风格的女仆装。
我这人就是再怎麽样不拘小节，此时也不免风中凌乱了一把。
本能上，我觉得这事情颇尴尬，可怎麽办呢？这是工藤小姐需要我帮的『小忙』。就算不明白原因，我也已经答应，而既然答应，就没有拖着不去办的道理。反正换穿件衣服而已，哪都不会掉肉。我又是个男的，穿了估计也是吓一吓别人而已，压根兴不起扭扭捏捏那一套。再说过往为了生活，我自尊心一向就不是太高。什麽工都打过的情况下，自然也不会排斥角色扮演这种商业路线了。
只是为什麽、为什麽啊！
为什麽我裙子底下非得要凉飕飕地配上吊带袜！穿四角裤不行吗！这样从长袜中间露出一截大腿有什麽意义？边上还全是蕾丝，蝴蝶结、缎带啥的到处挂，黑白交错起来衬得我晒得有点麦色的皮肤都惨白了，冷了不说，还简直……好啦其实有点可爱。主要是我本身的体态原来就是中等偏纤细，因长年劳作使肌肉匀称发展，被合身的腰线剪裁一衬，整个人看起来就比较娇小。脸由於感冒发烧的关系用口罩遮住一半，许多线索顺势掩藏了下来。眉目生得又不粗犷，清清秀秀地。配上高高绑起来的长马尾，乍看便是一飒爽的女孩子。连我都快要认不出我自己。
但这并不是重点。
对我来说，简单换一换女装也就罢了，完成度这麽高是要做什麽？
默默望着自己在镜子中完美的形象发傻，我开口问道：「咳、工藤小姐……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工藤小姐插着腰回答：「不会啊，你怎麽会这麽想？」态度理直气壮。
「……」够了，我算是了解了。在我身边徘徊的，大概都是这款魔人。举大辅哥的铁道模型和山崎组长的盆栽为例，精益求精是他们人生追求与期许的目标，於他们浩瀚的人生哲理当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一席之地。其不可变的因素就如同濑名用各种工法研究画出来的小乌龟，是微小的我怎麽样涂改都无法抹去及撼动的。我多想向他们看齐，无奈自己的水准就卡在这里。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及更大颗的心脏来适应这一切，同时不断催眠自己，这中间有着百分之百毫无疑问的合理性。
当然，在娱乐圈大牌公关兼经纪人面前，任何人装扮得再夸张都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工藤小姐是在培养某种兴趣。
尤其自从我更衣室里走出来，工藤小姐眼神就一亮一亮，一脸恨不得叫我多试几套的样子，我就更加确定了这个想法。而且她左看右看之余，还不忘发出说不上是放心还是愉悦的叹息，「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嗯嗯，不错不错。」其品头论足的模样活像在挑拣什麽商品，让不知何时被搁在货架上的我十分无语。
尴尬地卡了半天的壳，我终於还是拖着半虚弱的病体尝试商量道：「那个，工藤小姐，回去我就该换睡衣休息了，现在穿着也是……要不我先换下来，明天再穿？」
「绝对不行！」工藤小姐立即虎了脸：「等等有场硬仗要打，你不先穿着怎麽行？多危险啊！」
『危险』……什麽『危险』？是指我要是不穿女仆装，就会有危险吗？这是什麽样天雷滚滚的逻辑？可不可以求解释？还是我应该忽略这个问题，开始探究宇宙的缘起？现实的世界就让它去吧，我其实应该去火星？
无视我在内心朝最高精神领袖递出飞入太空附带游览地球一周的卑微请求，工藤小姐仍接着说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诸如：『注意安全』、『小心躲避』，以及各种具备相近意义的友善叮咛。中途还十分苦恼地抱怨道：「原本是不需要这麽麻烦的，你跟我们在一起就很安全，哪知道濑名现在根本离不开你，一天见不到你就发脾气。那孩子从小就拗，我看也是只能这样了。」讲到这里，工藤小姐自顾自地灿笑了下，万分满意地拍上我肩头，「放心吧！桐原。你这麽可爱，绝对没问题的！」
……要不是医生告诉我已经没什麽大碍了，估计我还会以为自己到现在还在发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