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他们搭了最早的一班火车。
到站後,彦先带她去了朝仓家,麻烦朝仓护送她回家後,再自己独自赶回渡影家,好尽快将今晚即将发生的事告知家人。
虽然一路上如此匆忙,碧月仍直到下午才抵达家门。
没想到,第一眼撞见的并非是父亲母亲,也非家里的下人,而是一名气质翩然的温婉少女,她们几乎是同时抵达门口。
「桥田?」
「恭子?」
一个是朝仓,另一个是碧月,两道惊讶的声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使那位名叫桥田恭子的少女不禁莞尔一笑。
「恭子你怎麽会来?」姑且不论朝仓怎麽会认识恭子,更令碧月感到困惑的是她的出现。
「你这几天都没来学校,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呀!」恭子的语气带了些责备,脸上也扬起了几分无力的笑颜,「而且早在这之前就约好了今天要一起写作业的,不是吗?」
碧月惭愧地笑了几声,接着满脸歉疚地向她躬身,「很抱歉我忘了,可是我现在真的没办法,对不起。」
一说完,碧月便匆匆踏入家门,被留在外头的朝仓和恭子顿时陷入一阵尴尬。
半晌,朝仓率先打破沉默:「你是知道的吧,彦和碧月私奔的事?」
恭子的神色沉静,「我知道,所以才想来亲自确认。」
盯着她秀气的脸庞良久,朝仓撇过视线,深深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这就是事实了。」
「这次你就放手吧,别在阻挠他们了。」
一回到家,面对母亲憔悴的面容,碧月的内心不禁百感交集。
母亲彷佛老了好几岁,让碧月於心不忍。
「派出去找你的那些人真不知是怎麽找的,最後竟然是你自己回来了!」母亲一脸愤慨。
「对不起,让母亲您操心了。」碧月满脸歉疚,隐忍住自己的哭腔。
「傻孩子……回来就好。」
然而,面对母亲的疼惜,她却不能报以相当的感念,因为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她匆匆来到奶奶的和室,随之拉开门,里面的摆设自奶奶离开後就没移动过,一股浓浓的思念在她的心头萦绕。
几个月前,她还兴冲冲跑来找奶奶,开心地向奶奶说自己的舞艺又进步了,然而那样幸福的画面,如今却只能存在记忆里,再也不可能复返。
想到这,哀伤又充斥了她。
但她很清楚现在不是沉浸在过去的时候。
母亲说父亲一早就出门准备了,预计太阳下山时就会行动,所以她得尽快找出那把刀还给渡影家,哪怕父亲不会改变心意,至少也能消除渡影家对星知见家的仇恨,向父亲和谈也说不定。
碧月站在和室中央,缓缓阖上了双眼,定下心神回想那段遥远的记忆……
「於是我偷走了渡影家的传家之宝,并且栽赃给星知见家的下人,使两家产生嫌隙,好让他们的婚事就此决裂。
「但对於活生生夺去我幸福的人,这样的惩罚仍旧难消我心头之恨。」
夕阳西下,街道晕染出了一层暖意,同时却也有一股苍凉蔓延,如终将迫入西山的瑰丽夕阳,绚丽却短暂。
细碎的跫音镶嵌在这微暖的愁绪之中,碧月从家里跑了出来,脸上有藏不住的无措与悲伤。她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日本刀,刀柄上嵌入的石头正折射出一道眩目的寒光。
「朝仓──」她大喊,「立刻前往渡影家!」
她停在他面前,上气不接下气说:「这、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星知见和渡影……我们两家的恩怨……都是……」她紧握沉甸甸的刀,向地面大声低喊,「都是我奶奶一手策划的!」
宛若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她此刻所承受的悲痛。
无法相信,就像过往的美好遽然崩塌般令她痛心。
当拉开那幅挂画,所有的真相竟是一封毫不起眼的信,但纸上的墨迹却如刻印般深刻,令她不忍卒读,就连臂膀也克制不住地不断颤抖。
「所以我使出千方百计勾引少爷,也就是由雪最疼爱的弟弟,哪怕牺牲我这一生的爱情也不在乎,因为唯有如此,我才能掌握星知见家的大权。没多久,老爷和夫人相继离世,整个家族的重担都落到了少爷身上。
「就在此时,眼看渡影家的窃案即将告一段落,婚事可能再度被提起,我再次设计了一桩血案,好让两家的误会越来越深。
「然而事情的转变却让我始料未及,和城最後失手杀死的人成了少爷。老爷和夫人的逝世、被判死刑的和城与离世的弟弟,面对所有重要的人都接连死去,由雪也因此卧病在床,抑郁而终。
「当时的我已有身孕,却仍肩负起了星知见家所有的大小事务。不久,孩子出世了,轻抚孩子的身体,我知道他的体内流有受到我玷污的……星知见家的血。
「也许我根本不该踏入这个家,当年老爷误以为我矫健的身手是出於勤练,深不知我只是个为了生存,不惜出卖灵魂的人,我身上流着多麽肮脏的血,想到这……就不禁为继承星知见家血脉的後代感到叹惋。
「孩子长大後也结了婚,生下了可爱的女娃,看着自己的孙女一天天长大,发现她的气息跟由雪越来越相似,一样的娴雅美丽,宛若晨光中那一颗澄澈晶莹的露珠,好几次都让我不禁想起了过往,包括自己年轻时的那份憎恨。
「直到今天,再一次来到当年和城向我告白的地方,看见月月和一名少年在枫红下谈笑的画面,那画面就好像当年的由雪与和城,令当下的我震惊不已。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名少年是渡影家的孩子,也许世事就是如此难料,他们俩生前未完成的缘分,却让身为後代的他们相遇了。
「可是……这次我再也无法狠心拆散他们了。
「月月是我的亲孙女,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宝贝孙女,我实在不忍看她伤心流泪,但恨之入骨的切身之痛却也让我始终无法忘怀,时隔多年,每每想起,仍会让我从恶梦中惊醒。
「就在一番煎熬後,我决定提笔写下这封信。
「假如,有那麽一天我离开人世,这封信被甚麽人看见了,我想一定就是现在握着信的,奶奶最爱的──月月。
「你小时候就发现了藏在这里的日本刀,若你和渡影家的少年真能察觉到两家恩怨背後的出入,你们一定会试图找出这把刀,所以我将这封信放在这里。渡影家的传家之刀,早在被年幼的你发现後,我就将它埋在了後院的那棵松树底下了。
「我之所以不留遗书,也是因为这封信,要是这封信至始都没人发现,那麽两家的恩怨就会越来越深,我生前的遗愿也会交由你父亲完成,但若真的让甚麽人看见了,那样的话,两家多年来的恩怨情仇就会从此消弭。
「为此,我决定将一切交给命运,若冥冥之中注定两家会结合,我相信这封信终究会落到月月你的手中。
「明治四十年十一月八日星知见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