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觉得睡觉这回事原来如此艰难。
我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滚来滚去,脑海里怎麽也甩不掉陆海空那瞬间苍白的脸色。我坐起身来,狠狠的捂住脸叹息,初空那家伙怎麽投了个这样的胎,他明明是个傲娇又臭屁的死男人啊!怎麽会变成这个样子……
只要陆海空将我惹火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不就能狠下心干掉他了吗!为什麽!为什麽……摆出那样的表情,委屈得几乎让我愧疚。
我又是一声长叹,正茫然之际,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子在我房门前一晃。我一挑眉,猜想着是不是青山子他们不要命的找过来了,但是听见门口细微传来喃喃自语的声音,我心头居然不由自主一紧。
是陆海空,在那样委屈之後他又屁颠屁颠的跑来找我了,真是……让人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他一直在门口徘徊,不敲门也不进来。倒是我等得着急,走到门後,隔着门却听见他在外面呢喃自语:「云祥,对不起。我不是默认,我只是在想怎麽拒绝叔父,怎麽和他开口提……提……云祥,对不起。我不是默认……」
他的话来来回回念叨了几遍,统统绕回了这句,我听得挠心肝的着急,一把拉开了门,对陆海空道:「你到底要对你叔父提什麽!」
突然打开的门将陆海空吓得不轻,他呆呆的盯了我一会儿,脸色慢慢红了起来,没一会儿又白了下去。
我哪里猜得透他曲折的心思,只深吸一口气,刚想和他道歉,他却忽然捏住了我的衣袖,轻声道:「云祥,我不是白眼狼。我知道我的右眼不好看,但……你别嫌弃它,也别嫌弃我。」
再复杂的情绪,再多的言语都被他这一句话给打散。
他在门外徘徊了这麽久,准备了这麽多,看见我时脱口而出的却是这麽一句话。可见眼上的伤,他虽不说,但仍旧成了他的死穴,我也明了我那句气话到底带给了他多大的打击,更知道了,他原来是这麽害怕我看不起他。
一时间,我望着他竟不知道该用什麽样的表情。
十五岁的陆海空已经长得比我高了,我头一次这麽认真的观察他眼里的神色,月光映着庭院里的雪,在他黑色眼瞳中投下一片晶亮。这个孩子是真真存在的,不是作为初空生命中一个转瞬即逝的片段,而是作为一个人真实的活着。
我清楚的明白宋云祥这一生只如虚幻泡影,也活得随意,但於陆海空而言,这却是他的一生,唯一的一生。
许是今夜太凉,我竟受了蛊惑似地跨出门槛,一把将陆海空抱住,双手环住他的背,紧紧抱住。
陆海空的身子蓦地一僵,随後越来越僵:「云云云云云……祥?」
「对不起。」我道,「那只是一时口不择言的气话,对不起。我没有嫌弃你,你别难过。」
陆海空呆了呆,身子软了下来,他迟疑了一会儿,也把手放在了我背上,松松的搂住,像是怕抱紧了就会得罪了我一样。我听得他在我耳边一声叹息:「云祥,那时我不是默认,我只是在想怎麽拒绝叔父,怎麽和他开口提……提……提娶你的事。」
我双眼一凸,呆住了。
「前些年是没办法,而今时机已成,云祥也耽误不得了,正巧大军南下之前还有空闲的时间,所以,所以我便想着将婚事办了……方才我已说通了叔父,云祥,你答应吗?」
我想像不出若我此时告诉他,「我要回京城帮我爹,我要去嫁给三皇子。」这话,他会是怎样一副神色。我推开了陆海空,挠了挠头:「你先别急,我琢磨琢磨。」
陆海空拽着我的衣袖没放手:「我知道云祥陪我来塞北丢下了很多东西,你到这边之後也受了很多委屈,可不论如何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我知道云祥对我好,我不想辜负你……」
我揉了揉额头,要说来塞北後受的委屈,我还真没什麽切身体会,一来我成日混在兰香酒馆,闲言闲语什麽的也听不到,二来,我一个相爷之女能在「叛军首府」里安然无恙的度过五年,想来是陆海空帮了我不少,他受的委屈也一定比我多许多。
按说现在於情於理我似乎都该先将陆海空答应着,但偏偏今日下午青山子给我带来了那麽一条消息,这一生我虽过得没什麽代入感,但好歹孝道还是得守一守的。
我想了半天,终於想到了一个藉口:「陆海空,你说我对你好,你不想负我,可你爱我吗?」问完这话,我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我按捺住肉麻的情绪,继续问,「你敬我,尊我,但我要的不是这些,这并不是男女之爱,夫妻之情。你……还是再想想吧。」
陆海空怔了怔,好像没想到我会说出这麽一番话来,他想了想,道:「我不懂那些,但是,这辈子我是不会再娶别人的,云祥,要再想想的人,是你吧。」
他没有再逼迫我解释什麽,只笑了笑道:「云祥若愿意了,来和我说一声便是,你若想再缓缓,我们就缓缓。雪夜寒凉,云祥注意保暖,我先回去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庭院中,我立在门口狠狠捂住了脸,混小子要不要笑得这麽好看啊!你也不要用一副成熟大人的表情来应对这个问题啊!你弄得我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孩让我很尴尬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