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带着又黑了一圈的熊猫眼来上学。
早晨不情不愿的被拉出被窝,不情不愿的扒着早餐,不情不愿的被丢上车,不情不愿的到校。
不情不愿,再去面对他们嫌恶的嘴脸。
上了楼,到了教室,我平常进的後门正关着。
我转了转把手,果不其然,又被他们给锁了。
锁门是那群人常玩、要整我的把戏,我也习惯了,情绪不再会因此而有太大的反应。
通常後门锁了,前门也开不了。男生们偶尔还会「好心」留扇窗户给我,但我从不愿爬窗进教室,因为穿着裙子。
让我走光出糗什麽的,就是他们所望发生的情形。我怎能遂了那群人的心意?
只好等班导来了,让他们不得不开门,「请」我进去。
日复一日,都是这样。
但今昔不同往常,前门是半掩着的,没关也没锁。
真是特别礼遇。
呵,礼多必有诈!
被他们恶整了这麽多天,我多少有些心得。
於是我上前,猛的推开前门,随即往後跳开—
「哗啦!」
「匡当!」
一桶水在我眼前倾泄而下,水桶也因在门上缘和墙壁之间的平衡点被破坏,掉落在地,重力加速度作用下,塑胶桶壁应声破裂。
这招门上架水桶,真是老套。
自绝交那天起,我就变得格外害怕碎裂的东西,因为那会让我联想到,我与君雪破镜难重圆的友情。
我看着水桶碎片,恐惧漫上心头—
「这是谁弄的?!」班导的声音忽然出现,我惊吓转头,他就站在我身後,一脸怒容盯视着地上的大滩水渍和水桶的残骸。
教室里的同学们皆默不作声,只一昧用眼神瞧着我,示意班导。
我瞬间明白了他们的计谋。
这些人的目的并非要放水桶淋湿我,而是要引我自作聪明,亲手造成这般局面。又算计好了班导上来的时间,藉着他来发作我,让我更加难堪,在老师面前装这麽久的好学生形象得以毁尽。
手法一点也不落俗套,相对新颖。
主谋是谁,可想而知。
游君雪,你也成功的让我努力、苦心经营的一切,付之东流。
先是孤立排挤,又来这一出,你还是一样的睚眦必报,出手狠辣。
「颜雏茵,是不是你的杰作?」班导读懂了那些眼神,质问我。
明明是问句啊,为什麽语气那麽的肯定?
我咬唇,竭力抑止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摇了摇头。
既已认定了,又何必再问。
「好啊!大家都一致说是你干的了,你还不认?」他更加火大:「敢做不敢当,既然如此,清完这里後走廊也给你包了!」
「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不知哪来的胆,居然大声反驳,直视班导。
「难道你要说,是全班同学诬陷你吗?有力气在这边大小声,还不快点动工!」他落下这句话,拂袖而去。
眼泪潸落,我不甘心的蹲下身,颤抖着手去收拾水桶碎片。
也是友谊的碎片。
罗雁琪和叶敏惠是班上仅存良心尚在的两个人,见我这般处境,於心不忍,说了其他人几句,便拿着拖把过来,对我伸出援手。
「雏茵……我们帮你一起清吧!」
我立刻起身,愤恨指向她们:「走开!我不要你们的假好心!先打了我一巴掌,再给颗糖,这样耍人很好玩吗?!」
真恶心,恶心到家。
雁琪和敏惠吓傻了。
「你们看看,她这是什麽态度!」周郁彤走到她俩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雁琪和敏惠是同情你、想帮助你,你却说这种话。颜雏茵,别不识好歹!换做是别人都还不愿意靠近你呢。都已落魄至此了,这股高傲劲是摆给谁看!」她狠狠羞辱我。
「郁彤,够了……」敏惠怯怯拉了拉周郁彤的袖子。
「敏惠,你不用再帮这种人说话了,她根本不会稀罕!别多管她家闲事,我们走!」周郁彤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亦不甘示弱回敬一记。
这就是那些,我曾经的「好朋友」。
今此一见,才知道日久见人心果然不虚。
再抬头,只见游君雪一闪而逝、满是不屑的嘴角挑起。
彷佛在告诉我,她的报复不会就此结束。
颜雏茵,你要坚强,已经再也没有人会是真心挺你、助你,给你倚靠的了。你只剩下自己。
振作起来,才能对抗这不公不义的世界!
天若要灭我,我便要逆天!
如此一想,擦乾了泪,手脚利索的收拾着。
接下来的日子,每天每节课,游君雪与班上那些无聊人士可谓『节节出招』,十分用心在对付我,而我则是节节败退、防患未然。
全班除去我後有二十九人,共二十九颗构造不同的脑子,绞尽脑汁想出成千上百个整我的法子,各具特色。
举例来说,以下是本日的「节目表」:
国文课时,我的课本被泼了水,笔记全糊掉;
体育课时,体育股长告知我要去大操场集合,事实上体老是在活动中心里上课,而我就这样在烈日艳阳下站了二十多分钟。被记旷课还不打紧,严重的是差点晒昏;
美术课时,我的水瓶里被加进了颜料;
中午,还在餐盒里发现了三只毛毛虫乾。
而这些,还只算雕虫小技、小试身手。真正的压轴在後头—
放学前的最後一节数学课下课,她们把我反锁在女厕里。
无论我怎麽撞,门仍是不动如山。
我只是纯粹来上个厕所,没想过会遇上这种事,所以把书包留在了教室,而手机留在书包里。
手机不在身上,放学後学生也都走光了,我完全无法求援。
现在天色还早,夕阳余晖斜斜射了进来,还能些微照亮阴暗的厕所。待夕阳下山了,这里便会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好害怕,真的好害怕。脑中开始不停冒出好多好多恐怖的想法。
女厕阴气重,会不会有鬼……?夜晚学校管制松,会不会有变态份子潜伏……?
我头皮发麻、直打冷颤,抱膝蜷起身子。
天色真的暗了。
我又饥又渴,受困在这烂地方却无计可施。
连眼睛都涩得流不出泪。
这下才真正体会到,家有多温暖。
外头响起了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步伐的节奏稳健且一致,听起来,来者似乎只有一人。
透过门缝看出去,我彷佛窥得了一线生机!
—地上真的有长长的身影,正往这边移动着!
我无暇去管那影子的主人到底是人是鬼,甚至是变态,只飞快窜起身扑到门边,大力拍着门板呼救:「有人吗?外面是不是有人?听到就来放我出去呀!放我出去!」
脚步声忽地一顿,急促的往这里靠近。
他应是听到了,太好了!
「是谁在里面?」影子主人问道,那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
不会是变态怪伯伯吧?!
门「吧搭」一声,终於开了。
那人提着远视手电筒,既不是鬼也不是什麽怪伯伯。
是学校警卫。
他见我穿着制服,眉一皱,开口:「你是学生吧?几年几班的?怎麽会这麽晚了被关在厕所里?」
「二年四班,颜雏茵。」我报上,又解释:「单纯是同学恶作剧反锁我,结果忘了放我出来而已。」
我现在顾不上书包还在教室,一心只想回家,越快越好。
向警卫道了谢,我赶紧冲去搭公车。
还好悠游卡一直都是随身带着的,否则连回家都会是个困难。
回到家,我随便到冰箱搜刮了点吃的喝的,留张字条在餐桌上,蹑手蹑脚躲着妈妈上楼回房。
在肮脏恶臭的学校女厕待了三个多小时,我只想好好洗上三天三夜澡,然後蒙头嚎啕大哭一场。
我想,我崩溃了吧。
这快一个月以来,受尽了多少精神凌虐与折磨,真真实实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我那故作的坚强,早在门被反锁上的那一刻,彻底崩毁,化成一地齑粉,我却隐忍到现在才爆发。
脆弱、无助与无限恐惧,顿时有如溃堤洪水般,朝我汹涌而来—
悲惨一片的生活,哀戚的人生,能否就此了结?
窗户,敞开着,冷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