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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听不太出来,到底这样的低音,应该搭配什麽样的主音或旋律。坐在我面前,小肆嘴里叼着一根菸,虽然烟雾迷漫,燻得人睁不开眼,但他却能心无旁鹜,左手在琴格上飞快按动,那条从我身上拿走的银链子也在他手腕上不断摇晃,映出闪烁的白色光芒;右手不像平常弹吉他时的轻柔拨动,他用一种很奇特的方式,竖起大拇指,再勾起食指,打横着在很粗的琴弦上又拍又勾,一连串的声音虽然同样有起伏,但全部都是低音。我很少这麽近距离地看着小肆练习贝斯,而那种陶醉的表情也跟弹吉他时不同,此刻的他,完全是紧闭着眼睛,似乎非常认真在聆听音乐的声音。说也奇怪,从音箱里传出的低音绵延不绝,但每一下都重重敲击着我的心脏,可是小肆却习以为常,而且彷佛能从中获得极大乐趣似的。他弹完一段後,会稍微暂停一下,一来要弹弹菸灰,二来则是拿起笔来,在一旁的笔记本上写下一堆大概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东西。
「贝斯到底是干嘛用的?」我知道自己是个音乐的门外汉,完全不懂乐团的分工,不过最起码,我知道鼓声代表节奏、吉他代表旋律,主唱则是乐团的灵魂人物,但贝斯手是个什麽玩意儿?
「一种平衡,也是一种衬托。」小肆说:「吉他的音色比较高亢,鼓声着重在节奏的起伏,中间的平衡跟串联,就是贝斯的声音,既能衬托吉他的底蕴,也能增加鼓声的旋律效果。」
我半信半疑,其实根本不懂,於是小肆笑着,把乐器放下,伸手在桌上的笔电滑鼠上按了几下,先给我听一段完整的音乐,那是除了主唱之外,所有乐器都发出声音的演奏,听完後,他稍微调整了一下音乐编辑软体,我看到萤幕上所显示的,那个不断有起伏跳动的控制表,其中一条音量被抽掉,然後小肆要我认真再听一次。於是我便明白了,原来当贝斯的低音消失後,鼓声会变得很乾,跟其他的旋律乐器除了节拍一致外,音色及配合度却出现极大落差,感觉上虽然都还维持同样的拍子,但鼓声就是鼓声,吉他就是吉他,完全无法融合。
「这样你懂了吗?」他问,而我满意地点头。
傍晚下班後,带着晚餐过来,可惜小肆没时间一起好好吃饭,他囫囵吞下後,立刻又开始忙着工作。看样子唱片公司的合作计画一旦开跑,他可能还得忙上好一阵子。没别的事好做,又不能打开电视,就怕影响他编曲,我只能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像个小男孩在玩着心爱的玩具一样,非常专注,也非常投入,看着看着,让人有种忍不住想怜惜他的感觉,多希望让他就这样永远开心地玩下去就好,别让他受到任何外在世界的影响而中断。一直待到晚上十点左右,他总算忙到一个段落,而且夜深了,再弹下去只怕邻居都要抗议,好不容易可以休息,然而他却只能对我说:「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你是不是该回家了?」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但却已经心满意足,不同情况下的爱情,只好用不同的心态去面对。我努力谨守自己的本分,有些话,我连问都不问,有些想说的,我也克制着不说。晚上刚吃过饭时,那个叫做小美的女孩打电话来,小肆用眼神向我示意後才接听,我那时只是点点头,把视线移向手中的漫画,但其实我根本不喜欢看《进击的巨人》,连它在画什麽都心不在焉;而後来大约九点左右,我已经百无聊赖,靠在床边昏昏欲睡时,他的电话又响,这回应该不是小美,但显然也是女的,我隐约听到有个女生在约他,想找他一起出去喝酒,可是小肆一口回绝,他挂上电话後,有种讨好似的眼神看过来,我已经懒得挪动身体了,只抬起脚来,用脚底板轻轻拍他两下,意兴阑珊地说了句:「好乖。」
然後他大笑,把手机一丢,屁股在地板上一划,靠过来跟我拥吻了几分钟,那是我们一整晚唯一的亲密动作。
「人要作贱自己,还真不怕找不到理由,是吗?」江涵予是这样挖苦我的。
「关你屁事。」
「现在当然不关我屁事,但哪天你又失恋,又要喝酒又想找谁带你出去环岛时,那就关我屁事了。」他冷笑一声。
「有没有一点教养跟礼貌啊,你可以学着说点人话吗?」
「我是老实人讲老实话。」他理直气壮。
「别开玩笑了你!」我翻了个白眼。
看着我们来来回回地唇枪舌战,一直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捧着一袋零食的小蔓,用受不了的表情跟语气说:「二位,想吵架的话,西门町六号出口,或者忠孝复兴的东区商圈,会有很多吃饱撑着,等看免费好戏的观众,你们不要在这里折磨我好吗?给我留点吃东西的兴致好吗?」
「你壮得跟魔鬼终结者一样,还怕少吃几片洋芋片就饿死吗?」江涵予在对付我的当下,还毫不客气地朝她反击回去。
「你他妈的你有种再说一次!」小蔓气得整包洋芋片都要丢过来,要不是我急忙拦住,整张病床都要洒满碎屑了。
本来只是顺路过来瞧瞧,我也觉得他们应该会互看不顺眼,但没想到才这麽三言两语,这两人差点就要大打出手。趁着佩佩刚洗好水果,拿进来给大家吃,我叫她先看着小蔓,自己则把江涵予拉到外面去。
「别跟我说教,我可不是三岁小孩。」直接挡住了我的话头,江涵予的手机也响起,他只朝我一挥手,迳自到旁边讲电话去,徒留下莫可奈何的我。
「你等一下要跟他出去?」我还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叹气,不知何时,若萍忽然出现在我背後。
「要去看表演。」我点头。星期六的下午,今天有一个乐团表演的场合,但不在「回声」,也不在别家店里,而是一个街头抗争运动的聚会,要在大马路上游行抗议,同时举行音乐会。小肆他们的乐团受邀参加,听说主题好像跟反核有关。我想去看表演,而江涵予理所当然则是要去拍照。
「这种感觉不会很奇怪吗?」有些为难的语气,若萍问我:「你要给另一个男生载着,去看你男朋友的演出?」
「更怪的是,我男朋友的女朋友可能也会去,所以我不能陪在我男朋友身边,却只能远远看着他。」我叹气。
跟小蔓她们相较之下,若萍通常不算太有主见,在我们四个人当中,她一向都是沉默的代表,只会顺着大家的决定而跟随,而知道小肆还另外有个正牌女友後,我这些姊妹们,各个摇头叹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提出分手的建议,就怕我愈陷愈深,也愈伤愈重。往常,当小蔓或佩佩在谈这些事情时,若萍虽然不见得每次都会发表意见,但脸上表情也总是沉重得很;但很难得地,她今天似乎特别有感触,看着站在走廊尽头处讲电话的江涵予,若萍忽然对我说:「我觉得,那个江涵予好像还比较像你男朋友。」
「啊?」我愣了一下。
「至少,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比较活。」她想了想,很认真地说。
-待续-
你的存在毫不起眼,却是维系我呼吸的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