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伤势比我想像中得还要严重，真正的噩梦始於当晚。原本准备就寝，却因疼痛难耐翻来覆去许久导致身体疲惫不堪，但用尽方法到头来仍无法熟睡，那种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时间在无声无息下流逝，早晨的微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房间里。爬起身的瞬间，突然的剧痛又将我拉回床铺，只好睁着双眸看天花板发楞，彷佛我的灵魂不在自己的身体里所以无法恣意操弄。
李宇轩在我平常出门的时间前捎了通电话给我，铃声大作好阵子我才好不容易将电话拿在手中。「喂？」
「筱怡，你现在状况还可以吗？需不需要我顺道载你一趟？」
「我是很想上学，但……现在完全使不上力，可能是整晚都没睡的关系吧？」我闷闷地补充，「现在连想下床喝个水都是麻烦。」
话筒另端陷入沉默，良久，李宇轩丢下一句「等等见」便直接挂上电话。
十来分钟後，家里的电铃罕见地响起声响。「不会吧？」压抑内心的吃惊，稍微动动手臂，发现力气回复不少，於是我缓慢离开床，龟速地移动到玄关处。
「你脸色看起来好差。」打开门，映入眼帘是微蹙秀眉的李宇轩，他手提大包小包不知道是什麽东西。
待他脱鞋进入我家，我们一前一後到客厅，待我就座，李宇轩从其中一只塑胶袋取出热腾腾的豆浆跟饭团，催促我趁热吃。
发现他的书包还背在身上，想必是途中折返，对方为自己翘课还张罗早餐，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谢谢你。」我悄声地道。
「傻瓜，这又没什麽？」李宇轩闻言伸手揉乱我的头发，「如果你能赶快好起来我会更欣慰。」与他载满担忧的视线撞上，我紧张的别过眼，手忙脚乱拿起饭团大咬一口，李宇轩不再多说什麽，他开始整理别的东西。
当早餐解决得差不多，我偷瞄墙上的时钟，早修时间已经开始，但李宇轩却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忍不住开口：「你……不用上课吗？」
「那不重要。」
「不行！」我神色紧张地接道：「翘课不好。」
「都受伤成这样满脑子还惦念读书的事？筱怡你真是标准的书虫。」李宇轩忍不住笑出声，我扁起嘴略带不满瞪视他，半晌他才收起笑容，但接下来却做出更让我吃惊的事──从裤子口袋拿出菸跟打火机并熟练的点燃，菸草味不久便弥漫在我四周，带着些微薄荷清香，难得不喜菸味的我不排斥。
「你抽菸？」
「我抽菸。」
「抽菸不……」
「不好，我知道。」随菸圈袅袅升起，李宇轩嘴巴虽这麽说，实际表现却不以为然。「但有时候面对无能为力改变的事实，与其袖手旁观乾着急，不如放松心情去看待。」我专注凝视李宇轩每个动作，不明白为什麽这男孩连抽菸都可以如此优雅，教人怎麽去讨厌？
说不定多看几眼就会从此对带薄荷清香的菸草味不可自拔。
「筱怡。」
李宇轩的轻唤让我从神游中回过神。「嗯？」
「发生这种事你会恨岚吗？他平常找你麻烦事小，可当你落难还落井下石，根本是个王八蛋，对不对？」
「这……」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仔细想想，虽然会有种自己很倒楣的感觉，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责怪任何人，所以更别说对岚产生怨恨等等。
「如果你真的这麽想，那我替岚先跟你说声『对不起』，请你别放在心上，他从过去便过得比任何人都辛苦，所以今天反应才会比平常激烈。」话题提及「过去」，李宇轩的神采黯淡几分，他身边逐渐凝聚的悲伤气息使我所有欲出的话语因此哽在喉间，只好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等待他再开口。
「筱怡，要不要听听我跟岚的故事？」
一股无形的力量引诱我点头。
李宇轩说……国中时期岚是个叛逆至极、无人有办法制止他的头号大麻烦，师长碰见他便会头疼许久。他成天打架闹事不让身边的人可以过平静的日子，总要闹到鸡犬不宁才肯善罢干休，导致没人敢轻易接近他。
还未与岚深交前李宇轩非常鄙夷岚一举一动，但他又无法不注意这个人。
岚虽爱惹事生非，但段考却能永远维持前三名，这大概是为什麽师长们平时对他气得牙痒痒，然而又无法完全放任他自生自灭的理由。
李宇轩非常嫉妒岚，每次他的段考名次都是拼死拼活才争取到，为什麽岚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来？身为李家长子，李宇轩身上背负所有亲戚的引颈期盼，尤其他父亲更是，他要自己的孩子站在最顶端之处，不接受任何失败的理由，所以每回考试李宇轩得战战兢兢应考，片刻不得马虎。
『看，这次第一名是蓝祤昊耶！』
『真的假的？被他挤下的人铁定满腹怨气，蓝祤昊那个样子根本没留心於书本嘛！这样还拿第一，啧啧。』
没错，还真给那些人说中。李宇轩乍闻岚考第一名的消息既错愕又不甘心，他马上冲去布告栏瞪着成绩排名不放，岚的名字大刺刺在最上头，然後，他的名字在岚下方。
奖状颁发当天，回家果然被父亲狠狠数落，毕竟岚的恶名昭彰众所皆知，连学生家长们都了若指掌。
「你竟然考输那个混混，我到底生你这个儿子干麻！」李宇轩的父亲勃然大怒，奖状连瞥一眼都不愿意，就算妻子在旁边劝和也无法阻止，李宇轩便默默承受父亲不可理喻的指责将近半小时，後来还是因为父亲口乾才结束这场不愉快的对话。
李宇轩觉得满腹委屈，但他又不可能与父亲杠上，深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他，偷偷摸摸离开家里，连制服都未换下。李宇轩漫步在无人的街头闲晃，後来被某条小巷里突兀的萤光板子吸引──原来是间酒吧，不过开在这儿会有客人吗？
他好奇地在门口探头探脑，服务生注意到他，马上动身赶人：「喂！小鬼，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想喝酒，多少钱我都能付。」
「你有钱又怎样？」服务生投以鄙夷的眼光，「要喝酒还穿着制服，当警察都笨蛋还是把我们当慈善机构？快走！别妨碍我们作生意。」
「不让我进去，我就一直站在这里！」被服务生这麽调侃李宇轩也恼了，索性耍赖不理会服务生的驱赶。起初，服务生以为李宇轩只是说笑，讪笑两声便进酒吧继续工作。孰知一小时後前去门口查看，李宇轩仍屹立不摇地在原处，这倒让他有些着急，因为李宇轩的举动无疑会妨碍其他客人。
「算我求你，行行好快离开吧……」
「不要，我刚才已经说过不让我进去就站在这里不走。」
「得了得了，你这个疯子！进来就进来，但待会儿条子若来临检，你自己看着办。」幸好今天老板休假，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麽交差。服务生懊恼不已领着李宇轩进到酒吧里头。
没有加以参观，李宇轩直接坐往吧台，忽视调酒师的瞠目结舌，迳自讨几杯後劲强烈的调酒。等吧台上摆了几个空酒杯，已经有些微醺的李宇轩神智开始模糊，就在他准备将手中剩一半的酒液乾尽，突然酒杯被抽走，接着耳边传来凛冽的命令声：「这不是乖学生该来的地方，你现在马上给我离开！」
※平时表面所见的一切不过是假象罢了，真实往往需要用心体验才有办法发现。※